明烨和老魏在天黑前,赶到了桦甸县城,宿在县城最大的义成客栈,在城中盘恒了两天,打听到因为日本人的“集屯并村”,老家小柳屯、连带边上的几个小村屯,都已经没人了,地撂荒了、房子已经全被扒了不说,那一带还被封禁了,普通人是不准进入的。
“少爷,这可咋办啊?”
义成栈的客房里,老魏忧心忡忡的问明烨。
按理,明烨是他东家姑娘的儿子,他应该称明烨为“姑少爷”,可一来明烨说带个姑字被人听到了容易让人特别的留意,二来明烨年纪虽轻,却有抗日之勇,言行有让老魏心服的地方,叫少爷比叫姑少爷可亲切多了,老魏也就自觉的把那个“姑”字给省了。
见明烨不作声,老魏又拧着眉:“听说,如果擅闯禁区,被日本人或保安团巡山的人看见,会被抓的,甚至立马就可以开枪,有杀没赔!”
明烨略一沉吟:“我既然回来了,至少,也要回老家看看。能不能在我家墓地给我娘修墓另说,但怎么着,也要去给太爷爷和爷爷扫个墓!”
具体要怎么办,明烨也早就有了打算:“我准备,明天一早,先坐车到万里河,从那里过江,然后走小路摸回去。虽说是封禁了,也不是时时有人巡山的,今天那个大爷不是说了吗,若是有事当然查得紧,若然没事,三五天可能都不会有人去巡一回,我会见机行事,甚至只扫墓不进屯,那地方我又熟,应该问题不大。”
老魏倒也不怂:“好!只一样,我要和少爷一起去,好有个照应,少爷扫墓的时候,也得有人瞭个水是不……”
次日,明烨穿上从故衣铺买来的旧长衫,和老魏一起赶早班车到万里河,从万里河过江,沿江而上十里,就是小柳屯。
车到万里河,明烨让老魏先到渡口打探消息,而他自己,因已经望到江岸了,想到江边看看。
明烨穿过一片高粱地,走到江边,特选了一个远离大路和渡口的僻静地方。
时间还早,晨雾将散未散,晨风轻轻掠过苇丛,松花江静静地流着,万籁俱静,而明烨的耳管却似乎正充满了各种欢快的声音:小时候,夏天在江里戏水,他的水式比那些比他大的孩子还要好,他时常为此得意;冬天在冰面上抽冰猴、玩冰橇、堆雪人儿……
想着想着,明烨的眼模糊了。
在上海,他认得很多东北的青年学生,明烨心想:“那些人,逢年过节时聚在一起,除了为国民政府的不抵抗而激愤,还时常哭哭啼啼的,说‘见不到家乡了’,我现在不是见着了吗!”
虽然明烨心里看不上那些学生软弱——哭有个屁用,既然仇恨没齿难忘,那就
回到故乡去,和倭寇拼了!可他也一样哭过的,忆及被迫丢家舍业拼死逃亡,为自家和国家民族所受的屈辱而热泪滚滚,想到被日本人炸死的母亲,更曾呜咽得不能出声。
看着眼前的松花江,明烨心酸喉哽,泪如雨下。
故土啊,我的故土!家乡啊,我的家乡!您这不孝的儿子今天回来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您的好儿子,但我还是属于你啊!我的心一日也没有和你疏远,我身上长的是你的肉,血管里流的是你的血……”
明烨忽心生冲动:这是松花江!一条过去五年流淌在心里梦里的江,一条与之血脉相连的江!他要投入她的怀中一洗五年的思乡之苦!
跳入江中是不可能的,但起码在江水里站一站!明烨抹了抹泪,弯腰脱了鞋袜,正准备踏入浅水处,旁边苇丛里忽有人一声大喊,把明烨惊得连退几步,差点没把枪拨出来。
刚定下神,就见苇丛里钻出一个汉子,一身灰色的旧布衫,手里拿一顶旧草帽,三十上下年纪,壮伟彪悍,一双小眯缝眼,却似乎能把人心底都看穿!
以明烨的定力,按说一惊过后很快心情就会平复,可或是那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到把人看清了,明烨反而更加惊惧,心跳如鼓。
明烨一向自认机警,但在在江边站了这么久,竟不知咫尺之间还有别人!这个人钻在苇丛里干嘛?是打鱼的?可那双眼睛已使明烨直觉此人决不简单。
虽然内心惊惧,但明烨扔能控制着自己,双眼紧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随时准备应变。
那汉子绷着脸对明烨道:“哎!好好的,这是干嘛!你爹妈养你这么大可不容易,一个爷们家,凡事只要肯豁出去做,没有过不去的沟坎!也用得着这么哭哭啼啼崐、寻死觅活的?!哼!这可是条清水河,你想弄脏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