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非黑即白,皆因人所掌控!三皇兄难道另有想法吗?”
宁闻择这话隐隐约约另有所指。
宁清秋轻轻一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世间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话毕,他便转身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宁闻择见他如此沉得住气,暗自冷笑,他们之间的较量很快就会开始。
十年前,楮先生起初建立章台的时候,那副景象也没有今日之壮大,可那时去的人却皆是寻常百姓,尤其是寒门子弟。入座听讲,琅琅书声,掷地入耳。楮先生满腹才华,更是用人的能手,哪一个学子不是在他的教导下日新月异,尊他,敬他,仰慕他。
却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招至一场天大的祸事。
“主子在想什么?”风峦站在宁清秋身侧,感受到来自他情绪的变化。
宁清秋幽幽一叹:“大华帝都,不该变成如此景象的,”风峦顺着他的眼光凝目望去,场中尽是舞女高歌,心下凛然。“若是楮先生还在,章台还在,本王所向往的百姓安乐,天下昌盛,不该被这些声色犬马,载歌载舞所覆盖。”
安逸磨灭人的性格,贪图这一时之乐,只会让大华的子民变得更加脆弱不堪。
风峦正待说话,却被一道极纤细优美的声音打断。“若是当初……楮先生锒铛入狱时,三殿下正在帝都,会怎样做?”一身红衣似血的女子款步而来,坐在他旁桌的矮墩上。她抬起芊芊细手,独自斟满了一杯,酒气扑鼻而来,却有意忽视旁人,倒是自斟自饮了起来。
宁清秋没见过这个女子,却也能猜到她的身份,只因那一身妖艳独到的红衣。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宁清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可语气却透露着说不尽地怅然。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
谢红语弯弯的柳叶眉皱了一下,随手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盏,正视起旁边这位在皇室圈里曾名噪一时的三皇子。聪慧如她,岂能听不出来字里行间的嘲讽,还有那隐藏地极深的……遗憾。
“三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还会在乎寻常百姓的生死荣辱吗?”谢红语似乎不肯放过刚才的问题,“红语很好奇,如果当初三殿下亲眼看见楮先生受冤,是会选择舍己救人,还是……明哲保身呢?”
对于这个问题,她有着偏于极致的执着。
一年前,他奉旨出塞边关,其实从那时候起,就有一张网倾泻而下,将他和楮先生一起兜在其中。以至于楮先生出事时,他与他相隔万里,即便是知晓了,也是在无法挽回之后。
宁清秋接触到她的眼神,那是一种能让人迷失在碧波里的柔情,可他却生不出半点漪念。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子与楮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楮先生,他早已敬如师长,也自是不想隐瞒:“楮先生之于本王,亦师亦友。”宁清秋虽然不了解谢红语,却能在她的眼神中看到对于楮先生同样的敬重,所以他如实说道:“本王不才,此生能得一伯乐,足矣!”
言下之意,便是能舍弃一切。
谢红语点点头,对于他的坦诚似乎意料之外。她执手之间,一枚细小的别针出现在掌心,一闪即逝。宁清秋看到她变戏法般的动作,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就在他心思清明间,谢红语先一步挪近距离,身子就快挨在他的手臂上,却也很好的保持着外人看不见的距离。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畔细若闻声:“殿下若不嫌弃,红语必当倾尽全力,助殿下一展心中抱负。”
脸上明媚似花,语气却庄重典雅。喧嚣的宴会被歌舞覆盖,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即便谢红语的身份有些敏感,但今天的主角绝不是她。
这枚别针,他在楮先生那里见到过,如今是第二次见。
宁清秋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楮先生的住所,楮先生那意味不明的三问:“清秋啊,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你想把它变成谁的天下?你如何把它变成真正的天下?”这三个问题,实际上也正是一个问题,令他至今言犹在耳。
楮先生的问题,他想过,很认真的想过。答案他不必说,可是一直都铭记在心,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所努力。楮先生明白他心中所想,所以在那时就为他铺了一条路,而谢红语就是他在这条路上的解路人。
因为那枚独一无二的别针。
楮先生对于自己的遭遇似乎早有预料,一年前,他们唯一的一次郑重庄严地谈话就是关于这枚别针,“如果有一天,有人持这枚别针来找你,切记要将此人留下。”
细细想来,这应该是楮先生的遗言了。宁清秋闭上双眸,似要掩盖满目霜华。于谢红语,他只回了四个字:“仰仗先生。”
仰仗,先生。宁清秋用了两个尊敬的词,一是仰仗,二是先生。这四个字的分量何其之重!
不论别的,单论她是楮先生举荐的人,就足够担得起。
谢红语的身子细微地抖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常。她巧笑倩兮,顾盼之间拉开与宁清秋的距离,又恢复到方才端坐自饮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只有他们彼此清楚,从今往后,一个全心信任,一个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