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啊,纵观白练这一生,虽然无趣,但却绝不是个寡恩之人,对你的前程,我本来是有安排的,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来不及了啊。”
白练的语调越来越低,眼神直直地盯着屋顶,满脸的落寞。
李鹤低低的声音劝慰道:“大人无需为李鹤伤神,好好将养身体要紧。李鹤做事,原也只是为了大人的知遇,些许身外虚名,李鹤还不在乎。”
“将养身子?”
白练嘴角一咧,脸色似哭似笑,轻轻一叹道:“我这身子,不过是残灯枯油,就等着哪一天,油熬干了,灯~~也就熄了。”
娥娘伏在榻侧,小声地饮泣,李鹤刚想劝慰两句,白练却软绵绵地摇了摇手。
“娥娘,别哭了,今天,趁着李鹤在,有两句身后话,需要跟你交代,你且听好了”
“其一,我走以后,尸骨无需运回咸阳,就地下葬即可。但如果能将尸骨火焚,将骨灰带回黔中掩埋,则更好。黔中青山绿水,更是我与娥娘结识之地,青山埋忠骨,甚合吾意。
“其二,可将黔儿送去咸阳白府,交给父亲大人抚养成人,至于娥娘,或居咸阳,或返回黔中,则随汝之意。我这样说,不是有意要让你们母子分离,更非嫌弃娥娘,实是因为我白氏一族人口众多,规矩浩繁,我担心时间久了,娥娘难以适应,终至情怀困顿,反为不美,白练一番苦心,娥娘多加体谅!”
“我在黔中城内,有几处产业,规模都不大,就交给娥娘了。我知道梅氏家大业大,这几处小小产业,娥娘原就看不。但白练一生清贫,也只积下了这些东西,娥娘不要嫌弃,权当做个念想吧。”
听着白练娓娓交代后事,娥娘只顾哀哀地哭泣,李鹤心知劝说无益,只能默不作声。
话说的多了一些,白练的气力便有些不足,胸脯起伏的更加剧烈,但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白练居然一声未咳。
白练闭着眼睛躺了一会,调匀了呼吸,又睁开眼睛,看着李鹤,轻声说道:“李鹤,我走之后,你把守卫郡府的这些侍卫都撤了吧,新任的郡守恐怕不会需要这些了。”
李鹤点点头,其实白练即便不说,李鹤也不会再将自己有限的力量投放到这里。
“代我跟这些侍卫们道一声辛苦,多谢这两年来他们尽心尽力地日夜守卫。”
说到这,白练看着李鹤,脸泛起一抹笑意,继续说道:“白某原想着,郡府财力日见起色,今年可以多给他们一些赏钱了,现在看来,只有委托你去办了。”
“另外,朝堂已有谕下来,始皇有意取消全国私人武装。白练知道,这些人是你多年积攒的心血,为避免你损失过大,我已嘱托张继将军,将你的这些人马编入府军,日常管理和调遣仍然在你的名下,这样也能让你节省少许钱粮。白练此生,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往后的路,只有靠你自己了。”
李鹤心内恻然,虎目微红,抱着双拳说道:“大人,我代我的这些弟兄,谢谢大人的深情厚谊。”
白练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你这长史一职,虽然已有王庭告身,但我知道你做得并不愉快。我走之后,继任郡守如果待你不错,你便继续勉为其难,如果不愿意做,尽可挂冠而去,不必多虑,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李鹤点头允诺。
说了这么多话,似乎已经耗尽了白练浑身的体力,白练的脸色苍白,两只手不住地颤抖。
娥娘慌忙握住白练的手,附耳低语:“夫君,今天累了,就暂且歇着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李鹤一看白练闭了眼睛,起身想走,谁知此时,白练又霍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李鹤,轻声说道:“李鹤,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李鹤躬身而立,抱拳说道:“大人尽管问,李鹤绝无欺瞒!”
“桓彝是不是死于你手?”
李鹤没想到,到了此时,白练心中,念兹在兹的,居然是这桩事情。
略作沉吟,李鹤点点头,说道:“不敢欺瞒大人,此事确实是李鹤所为。”
白练两眼圆睁,眼神里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精光,继续问道:“那岑杞呢?”
李鹤没有一丝的犹豫,朗声答道:“岑杞一事,非李鹤所为!至于他去了哪里,或死或亡,李鹤确实不知。”
这世间,有些秘密,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有些秘密,却注定要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历史。
白练凝视李鹤片刻,眼神里光逐渐黯淡下去,仿佛真的用尽了毕生的气力一般,闭眼睛,沉沉睡去。
十日之后,九江郡郡守白练,在跟病魔顽强抗争半年之后,溘然长逝。
半月之后,始皇谕到达寿春,追封白练为黔中侯,由其子白黔袭任。
一月之后,娥娘携黔中侯白练的骨灰,踏了返回黔中的漫漫长路,她将在安葬白练之后,从黔中北赴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