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这天由于皇帝病体微恙,罢朝一日。百官的奏折都由凤阁代收,几位阁老筛选过后,再呈交御览。
周胥深看着桌上垒成小山的奏折,无奈的叹息,看向下面端坐的凤阁阁老蒋献的目光有些幽怨。
“蒋师傅啊,朕今天身体不太爽利,就不用批阅这么多奏折了吧?”
蒋献欠了欠身,正色道:“陛下乃大周之主,这天下之事,皆由陛下圣裁,老臣不敢擅权。”
周胥深被蒋献一句话顶了回来,那点儿偷懒的小心思只能烟消云散了。要当一个勤勉英明的帝王,着实是不易,简直是一年365天无休。好容易借着遇刺,可以罢朝一日,心说这下可以清净一天了,谁成想还有着一摞摞的奏章等着她。
呜呼哀哉,周胥深嗟叹一声,开始埋头于永无尽头的繁杂国事之中。
因为前两任皇帝的放飞自我,先帝在位期间,又恰逢连年的天灾人祸,可以说偌大的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只是还粉饰着表面的太平。淮南各地的饥荒,东部沿海的倭寇,还有北戎年年来国境边上打秋风,周胥深接手时的大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面对这样一个烂透了的摊子,她有心大刀阔斧变革求新,却苦于处处受到掣肘。再者也担心猛药下的过重,反而起了反效果。
于是她听从蒋献的建议,先收敛锋芒,步步为营,一点点剪除朝中那些蛀虫的党羽。
如今,她这柄帝王之剑已经藏锋了数年,该是见血的时候了。
周胥深面上冷然的看完一份奏章,然后将它重重的丢在了桌子上,只见上面写着:
“微臣凤阁参事兼户部尚书严茂问陛下圣躬安,窃闻陛下与后卿不睦,迁后卿于偏殿之中,臣闻听此事,如五雷轰顶,万不敢信尔。然空穴来风,臣为陛下之股肱,不敢不言,不敢不谏,方不负圣恩乎。先贤曾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乃立国之本也,古来圣明之君无敢违也……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是为仁孝……孝慈,则忠,不为,则乱焉。臣泣血书,望陛下慎思。”
这大致意思就是,臣听说陛下你把后卿赶到偏僻的宫殿去了,臣听说了这件事,就像是五雷轰顶,实在是不敢相信。但是有这样的传言,说明也不是全然没有根据,臣是您的重臣,不敢不犯颜直谏,才能不辜负您的恩德啊。先贤曾经说过,亲爱亲人而仁爱百姓,仁爱百姓而爱惜万物。这是立国的根本,自古以来,圣明的君王没有不这样做的……侍奉父母时,如果父母有不当之处,要适度地劝谏。假如父母有绝不听从之志,也依然要敬重有加,不要违拗或远离而去。也可以因此而忧劳,但却不要怨恨,这才是仁孝啊……当政者如果能上孝于亲,下慈于民,就会赢得人民的忠诚,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发生动乱。臣泣血上书,希望陛下慎重思量。
这一字一句,如果不是多年来深受静平后卿的戕害,周胥深都要为严茂这字字珠玑的文章叫好了。可惜即使她把文章写得滴水不漏,把自己标榜的多么正直无私,为天子着想,也不能抹去周胥深心中的杀意。
杀意一生,这满屋的气氛顿时冷冽起来,吓得那些在旁边伺候的宫女慌忙下跪,战战兢兢。
连大总管李锦也是沁出一头冷汗,尤其是瞥见那奏章上的内容,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了。
周胥深抬手把那一摞奏章往旁边一推,道:“找,给朕找。把类似的奏章都给朕挑出来,朕倒要看看,这藏在水底的烂鱼烂虾还有多少!”
李锦不敢耽误,立刻招呼几个机灵的宫女上来,把奏折搬到一边翻找起来。
蒋献捋着花白的胡须道:“陛下息怒,这也正是我们等待许久的良机,若是她们一直龟缩起来,反而不好动作了。”
周胥深闭眼,压下心中躁动的杀机,再睁眼,已经又是那个渊沉岳峙,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老师放心,朕心中有数。”顿了一下,她提起另一件事,“今年,为念已经要九岁,为敬也有七岁了,胥阳生月小些,也上了国子监了。是到了让她们随朕观政的时候了,过的两年,便得把储君定下,以安人心啊。”
皇女一般要在十五岁前便分封出去,这是为了不让长大后的皇女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争斗起来。如果让成年的皇女都留在京城,即便是她们自己没有当皇帝的心思,下面的臣子也会揣摩皇上的喜好而站队。
到时候你想不想当皇帝就并不重要了,而是支持你的一帮臣子必须要你上位。为了皇朝的稳定,这便是早早立储的必要所在。
蒋献也赞同:“陛下说的是,的确是到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了。”
这位老臣老而弥坚,竟当场建议道:“择日不如撞日,老臣以为,便从今日开始吧,三位殿下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来旁观陛下处理国事,也能让殿下们多了解一下大周如今的民生国情。”
周胥深有些无语,她这位老师这也太行动派了,而且她本意是让三人去旁听朝会的。
“老师,不如明日早朝,再让她们旁听吧。这批阅奏折枯燥无味,恐怕她们坐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