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方圆说那句话时,眼神还向后投去,恰好投在柳绯烟身上,沈平川看见他的眼神,皱着眉头吩咐沈鹤岚:“去请你嫂子下树。”
他虽说请,但语气里已经带了怒意,定国公府虽不算迂腐死板,但到底行事是一板一眼的,大婚之日闹这一出也就罢了,新过门的媳妇刚入洞房就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说实话,对沈鹤白的这个媳妇,他近日里一直是不太放心的。
小时候明明是个脆生生的女娃娃,也不知道怎么长大以后就成了张红颜祸水的脸。
先是听儿子说她胆小如鼠,贪慕虚荣,不肯驻守边疆,要死要活地逃婚,如今又是大喜之日被人在定国公府门口示爱。
不省心啊,一点也不像她老子,柳长松那个老家伙,怎么把女儿教成了这样。
柳绯烟听见章方圆那句话便知道不好,瞧瞧看了一眼沈平川的脸色,用不着沈鹤岚过来说话,明白公公看自己不顺眼了。
她麻溜地跳下了树,从树下惶恐的小厮手里接过盖头,小跑着溜回洞房,将盖头盖回头上,重新摆了个端庄贤淑的坐姿,等着沈鹤白回来。
坐得累了,盖头遮得视线一片通红,她有些困顿,唤道:“翠珠,翠珠,去外边偷些点心来吃。”
没人搭理她,门外有侍女问:“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柳绯烟想起,这一世,翠珠现在还在长阳呢,她得让大哥到时候叫人把翠珠带去雁门关。
上辈子,有翠珠在,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只需要一个眼神。
更重要的是,整个三宫六院,所有人都卷铺盖逃命那天,翠珠还在哽咽着给自己剥荔枝,哭着要假扮自己去送死。
她得把翠珠找回来。
至于定国公府门口,似乎小把戏得逞一样,章方圆倒是很开心,笑嘻嘻地跟着沈鹤岚走了。
临走前看见沈鹤白毫不在意的脸,忍俊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夫人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嫁给你这个愣头青,暴殄天物啊。”
沈鹤白无所谓地耸肩,十足的得意:“那反正也是嫁给我了。”
章炎面色铁青地参加完了喜宴,在周围的窃窃私语里匆忙离去,一句话都不想同人多说。
终于应付完所有人的沈鹤白迫不及待地冲回了房间。
沈家兄弟都在战场,沈鹤岚也已经匆忙带着章方圆出城了,连个闹洞房的都没,定国公府宾客散去后,安静得不像是刚办过婚事。
“柳绯烟,我也十分倾慕你!”
柳绯烟等得无聊,靠着床睡得昏昏沉沉,隐约听见沈鹤白急匆匆回房,骤然被晃醒,盖头也被掀了去,以为他是被父亲训诫过,要来教自己三从四德,不要和章方圆这样轻佻的人扯上关系。
又或者是他自己吃了味,来问自己和章方圆是否是旧识。
谁知道他出口竟是“我也十分倾慕你。”
柳绯烟失笑,问他:“怎么,倾慕我长得好看,见了两次就让右相家的大公子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沈鹤白摇摇头,正色道:“我是觉得,你……夫人……夫人你实在是足智多谋,怪不得章方圆也对你另眼相看。”
柳绯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其实他和章方圆恰好傻到了一起去。
但不论如何,今日一事结束,过完年的那场战役,沈鹤岚能坚守河东,援兵、粮草来往畅通,沈家和柳家,应该就无碍了。
凉州有忠勇侯,幽州有烨王,这一世,边线或许能守住了。
想到这些,她绷了许久的精神放松下来,莞尔一笑:“恩,相公再夸我几句。”
她从小什么都怕,越怕,柳长松便越严苛,恍惚回忆起,上一世直到柳长松马革裹尸,自己都不曾听他夸过自己。
倒是沈鹤白,她总能从沈鹤白口中听见出其不意的夸奖,虽然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傻里傻气,但红烛摇曳,他一身大红喜服,兴高采烈,让人看了心生快慰。
他那时着红衣,提刀出入胡人大营,斩胡人将领首级面不改色,人说他着红衣是为了盖住血迹。
可今天,他穿着红衣,周身只有一团洋溢的喜悦,暖意渐浓,不吝褒奖之词地夸着:“能娶到像你这样聪明的夫人,如果我是章大公子,我都要嫉妒我自己了!”
柳绯烟看着周遭红红火火,还有面前那个傻乐的沈鹤白,觉得放松下来后实在是困,拍拍床道:“要不咱喝了合卺酒,就睡了吧,这几日提心吊胆,我真的好困啊。”
“可……”沈鹤白犹豫地看她,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战事吃紧,我们可没工夫迎接一个孩子,避子汤伤身,我是不会喝的。”柳绯烟对他的犹豫置若罔闻,直接驳回。
她翻身去打了盆水,洗去了妆容,将满头珠玉卸下,想着去了雁门关,这些珠玉很快就会被沙尘侵蚀,轻薄的纱裙宽衫也都不再能穿,便有些恋恋不舍起来。
看了一会,她回了榻前,清清爽爽地坐在沈鹤白对面,举杯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