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好安静,好闷的气氛。
周守冲轻轻一叹,低声道:“我是不是个怪物?”慧安抓住他的腿往上提了提,说道:“别瞎想,你的事以后再说。”
周守冲伏在慧安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呆了好一会儿,慧安有点不安,说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本来要给你做个担架,哪知这附近合适的藤条太少,就没做成。”周守冲摇头,闷闷道:“我把昨晚的事忘了,而且,而且我记东西没以前好了,慧安你能把昨晚的事从头跟我说一遍吗?”
“昨晚......”慧安正要说下去,前头悟灵大师忽然转身盯了他一眼,慧安连忙闭上嘴,一会儿后才低声说道:“现在实在不行,你不要急,等咱们回去慢慢说。”
周守冲茫然环顾,只见周围大约有六七十人样子,多数还是三元宗的大和尚,其余三派亦有人在,这些人脸色凝重,行动虽快,脚步却极轻,显然正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周守冲察觉到这一点,便乖乖趴在慧安背上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大概疾行了小半日,前面带头的悟灵大师忽然抬手,身后众人便纷纷止步。此时众人躲在一片高地后面,再往前地势便渐低,视线尽头就是红江渡口的轮廓,船家、商贾一如往常,在渡口附近往来交易,只是人数比往常要多了一些,几乎不见女子。这细微的异常,一般人察觉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悟灵大师躲在高地后观察了片刻,皱眉道:“渡口那边会不会还有中土百姓?”王书生摇头,道:“大师放心,我跟杨掌门有过交流,此时渡口附近走动的中土人都是北原人伪装的,士兵则藏在里面。”王书生说着忽然皱了眉,迟疑道:“只是......据周大有说,他只见着了蛇族人,不知道熊族人去哪了,或许北原人留了后手,但只要我们照计划行事,他们绝不会反应过来。”
刘铃这时不知去了哪里,悟灵大师又跟王书生交流了一会儿,王书生忽然道:“关方那边应该好了。”悟灵大师点头,道:“王居士,你这一环最重要,可要小心行事!”
悟灵大师说完,便朝身后众人挥手,众人竟然直接绕过了高地,大摇大摆地朝渡口走去,悟灵大师则独自走上了高地,盘膝坐在至高点。
王书生面带微笑,路过慧安时轻声道:“小师父,协助大师的同时还要劳烦你照看一下冲儿。”慧安点头,说道:“前辈放心!”王书生颔首,淡然扫了眼远处渡口,眸中寒光一闪,旋即收敛,随后他整个人如风般毫无重量地飘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两人视线之中。
“这位王前辈,轻功与徐云相比也不知谁更强些。”慧安感慨一句,把周守冲放了下来,说道:“我要上去跟在师叔身边,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喊我,我立刻就来!”他见周守冲神色闷闷,笑道:“你别怕,我会一直看着你这边的。”
周守冲哼道:“我才不怕!”慧安嘻嘻一笑,也不跟他斗嘴,脚下一点便跃上了高地,守在悟灵大师身边。周守冲在原地站了会儿,无聊之中脑袋又有些微痛,索性直接坐在了地面。
不远处,刚刚走到半路的三元宗众人迎面便遇见四人,这四人都是短装,一副渡口船夫的打扮,只是四人浑身皮肤白皙的有些过分,明眼人一看便觉异常。当先一人快走两步,拱手道:“各位好汉可是要渡江?”
这人口音倒是纯正,领头的三个大和尚交换了下眼神,随后走出一僧来,随意抬抬手,道:“贫僧三元宗慧了,这些都是我的同门师兄弟,哦,还有凤鸣剑派、龙洞派、悟真教的几位朋友。”慧了拿手朝后随意指了指,显然没打算给四人详细介绍。
那四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喜意,之前说话那人又问道:“各位可还有其他朋友没到?”慧了嘿的一笑,道:“问东问西,佛爷懒得回答你!”那人神色一滞,这才发现眼前这群人虽然多数是和尚,但都是面色不善,目光冷然地盯着他们四人,毫无佛门所谓的慈悲之意。
带头那人心中一寒,脸上怒意一闪而逝,随后竟然躬身一拜,赔笑道:“做这渡船的生意,自然希望人越多越好,佛爷烦了,小的就不问了,前面便是渡口,佛爷跟小的来吧。”慧了昂首,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竟然当先走去,四人连忙跟在了他身后几步。
另外两个大和尚快走几步到了慧了近前,其中一个中年僧人脸色镇定自若,传音道:“佛爷威武!”慧了脸皮一抽,险些笑出声来,传音道:“还是慧空师兄威武!”一边稍显年轻的青年僧人见他两人暗暗传音的样子,无奈摇头。
一行人步行极快,片刻间便到了渡口外的集市入口,集市内人流攘攘,偶尔有人注意到一群和尚的到来也只是淡定看了眼。慧了停在集市入口处,却不走了。
之前那四个船夫走上几步,带头那人问道:“佛爷,怎么不走了?”他眼中隐隐闪过狰狞,只是每每抬头看向慧了时都会很好地掩藏起来。
慧了微微颔首,道:“你过来!”那人微怔,也只好走近了些,慧了继续说道:“你们不是船夫?干嘛这么急着要佛爷们进去?”那人说道:“佛爷们是三元宗高僧,小的自要好好招待一番。”慧了嘴角微翘,点头道:“好啊,你用心了!”
那人头低着,眼中凶光闪烁,嘴上却一个劲的恭维慧了,暗道:“一群秃驴,等下进了集市就把你们剁了统统喂狗!这件大功可就全是爷爷的了!哈哈哈!”他正想着,却听慧了说道:“你如此好心,佛爷也不好没有表示,这样,佛爷送你一样东西!”
“蠢货!”那人心头暗骂,面上含笑道:“佛爷客气了,小的不敢要。”
“要的,你不要也得要,佛爷送的东西你敢不要?”慧了比这人高了一头,此时居高临下目光森然地盯着他,那人心里一阵阵发寒,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慧了缓缓道:“佛爷要送你......去,死!”慧了说的极慢。那人愣在了当地,笑容有些僵硬,其余三人缓缓聚在了他的身边,寻常的集市之中,许多行人的脚步瞬间变缓了许多。
“北原魔道,还要装下去吗?”慧了嘴角含笑,悠悠说道。那人回过神来,面色狰狞,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这么......”
砰!
船夫倒飞,遥遥落入集市,原地只留下了一团血雾,血雾中是一记清晰的掌印。
“愚蠢!”慧了冷笑,然后森然盯着集市内色变的北原众人,大声道:“杀!”
“杀!”与此同时,渡口集市东、南、北三面都响起喊杀声,三股中土武林精英组成的力量如同三把尖刀,狠狠刺入了渡口集市之中,把还在尽力掩藏的北原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面各以三元宗、凤鸣剑派、悟真教为主,而龙洞派弟子似乎混编入了三派之中。
混乱之中,四派弟子杀红了眼,生生将沿路道路染红,隔着老远的周守冲都能隐约听见那里传来的哀嚎、喊叫。
而此时悟灵大师则盘坐在高地上,他坐姿呈五心朝天,一股白气自头顶腾起,一直冲入云端,不知去了何处。慧安站在一旁,时不时会输送内力协助悟灵大师,悟灵大师倒不是缺他那点内力,只是前者全身心神似乎都系在外物,自身真气极易走岔,不得不让慧安定时抚平躁动的内息。
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修炼同源内力之人,同一时间,以渡口为中心,南、北两个方向则分别盘坐着杨轻语、洞玄真人,而他们身边都是有一名门下弟子辅助。三人内力在某种气机牵引下于半空相遇,隐隐形成了一道封住渡口方圆五里的枷锁。
周守冲的额头忽然被人微微一弹,他连忙抬头,刘铃正含笑看着他。他微微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接着眼前一花,脚下瞬间没了重量,随后便像是掉入了花丛之中,原来已是被刘铃抱了起来。
“小和尚,冲儿我带走了。”声音悠悠传至,慧安抬头望去时,两人已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
刘铃落在集市厮杀的中心,一个北原士兵从屋顶扑出,一刀劈下,她眼皮眨也不眨,手上微动便扔出几枚银针,那士兵半空中抱面痛呼,摔在地上滚了两圈便不动了。
周守冲心里紧张的要死,手上不自觉地抓紧了刘铃的衣袖,只是脸上却始终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刘铃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她把周守冲放下,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
周守冲咬着牙不说话,刘铃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这江湖要乱了,以后还会更乱,你之前侥幸捡回一条命那是你幸运,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危险的情况,还有没有那么幸运就难说了。小竹村惨变或许给你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但你要想在乱世中努力活下去,就必须抹去这阴影,还要有勇气去面对更多可怕的事情!”
刘铃看着周守冲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柔和,继续说道:“你的身世很惨,照慧安的说法,你还有母亲在世,却也走丢了......以后你就留在泉林吧,总算不用受四处流浪的苦。”
周守冲惊讶抬头,眼睛忽然湿润,他自从在泉林醒后,确实曾想过以后去哪儿的问题,那日非要缠着慧安回家,一是想念母亲,二也是想要有个真正能安心的地方。
可惜人去房空。人若在,心便在,纵然再简陋的房子也是家。人若不在,再华贵的房子也无法安心,也成不了家。
刘铃虽然没有明说,周守冲却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关心,从这一刻起,泉林真正的成为第二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了。他失而复得,总算又有了家。
“哭什么哭!”刘铃皱眉斥了声,说道:“以后不许你再哭,男儿怎能动不动就落泪!”周守冲吓了一激灵,连忙点头。
其实收留周守冲的想法早在他被乌苏轰断心脉的时候就有了,刘铃常为此事暗暗愧疚,她把那日周守冲险些丧命的责任尽数归咎在自己身上,若是不能照顾好周守冲,她只怕会一直不安下去。
刘铃看着周守冲畏惧自己的样子,暗中皱眉,心想:“这孩子心性的缺陷太多,以后出了泉林只怕还是要被人处处欺负,好在他年龄还小,总算可以塑造。”
她想到此处,说道:“你好好看着这些人厮杀,不许躲起来!”周守冲碍于刘铃威势,只好从她身后走出来,只是一手死死抓着刘铃衣角,怎么也不肯放。刘铃见他这样子险些失笑,嗔道:“小跟屁虫!”
刘铃专往厮杀最激烈的地方走,偶尔有不长眼的人朝她杀来,她也毫不留情的出手杀了,周守冲眼见一路上的残肢断臂、血沫碎肉,几次呕吐,最后干脆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好趴在地面干呕,胃部一阵阵扭曲抽搐。
这两百多中土武者的内力不知为何竟然好似源源不尽,他们对上北原士兵本就能以一当十、当百,如今更是骁勇,寻常士兵哪里经得住这种攻势?两千多北原士兵竟然被两百余人步步紧逼,渐渐退到了红江边上。
红江江水本就微红,此时附近江水更是红如鲜血,江浪撞上岸边,碎成漫天血沫,煞气滔天!
一个身披金纹银甲,手持乌黑长枪的北原将军仍不死心,一道道军令有条不紊地传下去,迅速稳住了四面防线,守在前面的军士却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淌血的北原士兵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还没走几步便跌跪在地,他用手抓着地面,一点一点朝将军拖过去,口中挣扎道:“大人,快快......快跑!”
银甲将军正欲上去扶住他,那人却已经断气,同时守卫的军师轰然倒飞数人,一个中土武人竟然硬生生闯了过来!银甲将军怒哼一声,手上长枪毒蛇般击出,他这一枪似虚似实,不管敌人怎么闪躲他都有把握刺中,正是他家传枪法的绝学,这些天他领兵随烈王一路横扫中土城镇,死在此枪下的江湖中人不在少数!
银甲将军只道无人能躲自己这枪,哪知冲来那人不躲不闪,竟然一拳轰向枪尖!
疯子!银甲将军心中呐喊,眼中更狰狞,长枪发出嗡鸣,已是用上了全力,他要把这个狂妄的家伙刺个通透!
咔!银甲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枪尖精钢上瞬间浮现的一道裂痕,随后便是砰的一声巨响,他引以为傲的乌铁长枪竟被一拳轰的寸寸断裂!
拳势未尽,银甲将军只能等死,最后一瞬,另一干乌铁长枪却横插过来,那拳最后击在枪身上,长枪被压成弓形,发出极限的刺耳声,总算堪堪挡住。
两个北原人一齐后退十多步,后来出手那人高声道:“佩服,龙拳名不虚传!”然后叹道:“中土武学果然博大精深。”说话那人也是银甲将军,这人身上伤势比之前一人要重上许多,胸膛前更是有一道狰狞剑伤,看样子是跟凤鸣剑派交手留下的。
而出拳那人则是魏索,魏索冷笑,说道:“既然知道我中土武学博大精深,你们还敢来造次?”此时刘铃带着周守冲也是跃入场中,魏索见了连忙上前见礼,倒是把那两人凉在了一边。此时附近多数士兵都被中土武者牵制,只魏索一人便能要了这两人性命,他二人此时真是毫无生机可言。
只是这两个银甲将军身处绝境却神色不变,第二个银甲将军瞥了眼刘铃和周守冲,忽然大笑数声,大声道:“你们知道中土为什么被北原压制吗?因为你们中土人自视太高,过于目中无人!战场厮杀竟然还放女人跟孩子进来,中土亡于北原,看来是注定了!”
刘铃目光一冷,闪身便到了银甲将军近前,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啪啪啪连响了三声,两边脸颊迅速红肿了起来,他刚下意识朝后躲避,刘铃却已经回到了原地,颇有些嫌弃地扔了手中不知哪儿折来的树枝,不屑道:“看来你不是娘胎里生的,难怪对女人这么大意见。”
“没用,没用,你们尽管折辱我......”银甲将军状若疯狂,说着说着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截木管,他朝管底一弹,木管便发出咻的一声刺响,一道亮光转瞬划破天际。
“最多半炷香,北原一万大军就能包围这里,你们都死定了!”那人说完又哈哈大笑,他笑着笑着却渐渐停住,因为刘铃和魏索都是目光怜悯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可怜虫一样。
他微微有些慌乱,色厉内荏道:“你们不信?军师早就推演出你们的动向,布局许久,这次你们全都要死!”刘铃神色微动,忽然想起那晚遇见的周大有,她缓缓走近,说道:“什么布局?你们有内应吗?”她这话说的极慢,那银家将军目光却慢慢涣散,神志渐渐被他控制。
眼看就要成功,跌坐在那人后面的银甲将军猛地击出一掌,竟然果断震死了刚刚才救他一命的同伴。刘铃皱眉:“你们北原人还真狠毒。”那人坐在地上苦笑,说道:“中土果然高手众多,不过我还是好奇到底是谁设了这么大的阵法,让阵内的人内力互通,又能这么大范围的封锁环境,这人,真是天纵奇才,我若能知他姓名,死也无憾了!”
银甲将军一脸遗憾和不甘,似乎非要知道这人是谁,了结疑问,他才能安心死去。刘铃嘴角微翘,说道:“那人是我丈夫,王子端。”
“竹林双隐,撷芳书生。”那人若有所思,对刘铃拱手道:“多谢!”然后竟然一掌击在天灵,自尽了。刘铃微诧,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世间怪人多了去了,这又算什么。
魏索杀得起劲,便和刘铃告别独自朝人多处去了。刘铃携着周守冲沿另一条路出来,一路上又见了不少血腥,到最后她见周守冲虽然脸色仍是发白,但比最初要镇定的多了,忽然问道:“人命重要吗?”
周守冲一愣,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重要,那今天所见死了这么多北原人,他们该怎么算?要说不重要,小竹村被屠,死去的无辜村民又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