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肥,山果青,水花香。
莺儿飞,燕儿舞,蝶儿忙。
悦己:“你认得我吗?”
谷中照料药草的大爷憨憨一笑:“认得。”
悦己:“那你说说我是谁?”
溪边浆洗衣物的丫环一抹汗水:“少夫人,你是我们谷主的妻子呀。”
悦己眉头一皱:“什么谷主,不是守花宫少主吗?”
膳堂里烧水做饭的大娘掀开蒸笼:“少夫人,我听不懂,我耳朵不好使。厨房粗鄙,您别被烟熏着咯。”
悦己努了努嘴:“谷主便谷主吧,那你再说说,我跟你们谷主何时成的亲?”
山门口昏昏欲睡的护卫打起精神:“这我知道,就在一年前,这可是咱云边谷天大的喜事。谷主将夫人您从谷中的雀栖楼一路抱到谷口边的月老庙,咱全谷的人都在后头跟着呢,吹拉弹唱还撒着花,那场景可热闹了!要我说,谷主对夫人您是真好……”
悦己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耷拉着肩回了自己的阁楼。
“主子,昨夜已将您的话吩咐下去,底下人都是机灵的,不会出什么差错。”
慕耽斜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枚花苞型玉佩,闻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暗卫退下之前,慕耽忽又叫住他:“杜家的人到了,盯紧他们。”
“是。”
“慕耽!”悦己急慌慌地推门进来,一脸挖掘了惊天秘密的表情:“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哦?”慕耽配合悦己一惊一乍的语气:“什么问题?”
“这谷中的人。从丫鬟到小厮,从侍卫到药童,不论男女老幼,是美是丑。”悦己的表情很凝重,紧紧盯着慕耽的眼。
没听到悦己下一句,慕耽只好配合接话:“都对你尊敬有加?”
悦己摇了摇头,缓缓开口:“我一个都不认得。”
慕耽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缩,面上却是若无其事:“谷中的人都是近几年才收进来的,你记忆出了差错,不认得也没什么。”
“可是宫里的老人呢?宫主,唐叔,静师傅,还有阿蕊,桃桃,他们怎么都不在?”
慕耽微微一笑:“我忘了同你说,噬情花没救活,母亲带了静师傅她们去了域外,想去那边找找法子,看能不能再将花种唤醒。至于阿蕊还有小桃,你这两个贴身婢女。”
慕耽顿了顿,十分自然地续道:“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还不许人家也找着归宿?你给她们许配了人家,好几年前就将她们放出谷了。”
“真的吗?”悦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十分怀疑地瞧着慕耽:“我怎么老感觉你在骗我?”
“怎么会,我说的句句属实。”慕耽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表情:“师姐你丢了七年的记忆,这么长时间过去,便是阿蕊与小桃就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认得出来,更何况宫里其它人,我记得,你可没几个熟悉的。”
“可我认出你来了,一眼。”悦己掷地有声。
慕耽眼角一弯,那双黑色瞳孔里倏尔闪过光亮,他笑吟吟道:“因为师姐嫁给了我,自然认得自己的夫君。”
悦己也跟着他一起笑,只是笑地有点假:“呵呵,因为我只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
慕耽打了个响指,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抬手指向了屋子里从悦己进来开始就充当一件摆设的暗卫。
悦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人谁?”
“师姐不是说谷里没有守花宫旧人?那师姐好生瞧瞧,可还认得出他。”
悦己蹙着眉头打量这裹着一身夜行衣的暗卫半晌,又半晌,再半晌。
在将暗卫盯出一脑门汗之后,悦己泄气:“这人到底谁啊,我认不出来。”
慕耽笑地人畜无害:“他是旭森,我的贴身侍卫,你从前最爱捉弄的那个。”
悦己惊地倒退三步远:“旭森???”
“怎么可能,他怎么一下子变地这么俊?之前不是张圆脸盘子,怎么变成瓜子脸了?你给他削骨了?!”
新鲜出炉的“旭森侍卫”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默默红了脸。
慕耽凉凉递去一个眼风:“哪里俊了,我瞧着跟从前没区别。”
“骗鬼呢!”悦己突然上前,揪住暗卫的衣领,作势要将他衣服扒开,口中不住念叨:“旭森有一回为了救你受了伤,就伤在左肩膀上,两寸长的刀伤,我就不信”
话未说完,悦己就顿住了。
暗卫被拉扯开的白色里衣下,一道两寸长的刀疤斜斜横亘于左肩,意态狰狞地撕裂皮肉,攀过锁骨,在左心口处戛然而止。
疤痕已变淡,一看就是旧伤。
“怎么会”悦己喃喃。
暗卫忙不迭地裹紧了自己的衣领,慌不择路地躲到屋中八宝阁后头,只探出一个脑袋,宛如被轻薄了的良家少女,一张小麦色的脸涨地通红:“少、少夫人,我确确实实就是旭森,男、男大十八变,您这么久没见到我,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悦己看着他,这副受惊的怂包模样,倒与从前的小旭森重合了。
“师姐,你看,我说的可没错。”慕耽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杯茶,又给悦己沏了一杯,递过去:“旭森就在你面前,你也没认出,勿论宫里其它老人了。更何况,这些年走的走,撵的撵,原先旧人也没剩多少了。”
“撵?为什么要撵?”悦己不解。
给悦己倒的茶她没接,慕耽也不在意,仍旧闲话家常般云淡风轻:“噬情花都没了,守花宫百年使命自然告终。既然没花要守,还留着这么多人做什么?平白像个笑话。”
“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把守花宫当成家,哪有将家人往外撵的?还有,宫主不是带着花种去域外求方了,她要是哪天把花种催活了回来又该怎么办?人走茶凉,这样凉薄的做法,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宫主下的令?”悦己生了气,语气称得上咄咄逼人。
她完全无法理解慕耽的话,在她看来,她反正是死都不愿离开守花宫的。
“师姐,你这样想,别人未必也这样想。”慕耽神色清淡,对悦己的问话不置可否。
一直栽着脑袋装鹌鹑的暗卫突然插话,鼓足勇气为自家主子叫屈,忿忿不平道:“是、是啊少夫人,少主说地没错,这些年少主赶出去的那些人,都是生了异心的。守花宫当年遭逢巨变,还丢了噬情花,就跟老虎没了牙一样,失了立足凭仗。那些江湖世家都落井下石来踩一脚,宫里人心涣散,少主也是没法子”
慕耽开口:“旭森。”
“是,属下多嘴。”暗卫刹住了口,又变回了一根安安静静的木桩子。
悦己没理会暗卫一通碎碎念,她背脊笔直站在原地,偏着头,目光直直盯着慕耽,一瞬不瞬。
光尘飞舞里,有细碎的亮斑打在她的侧脸上。她的表情像是困惑,又像是审视。
“慕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怎会。”慕耽执杯的手顿住,唇角却漾起一个笑,像是面对穷追不舍的小孩,没可奈何:“我就算想瞒着你,你早晚也会恢复记忆,我何必多此一举?”
他说地笃定,迎着悦己的视线亦是从容不迫,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悦己都没办法反驳。
悦己实在烦透了这种一张白纸任人书写的感觉,哪怕慕耽在她一片空白的记忆里鬼画符,她也只能照单全收,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悦己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内心亦升起一种强烈的直觉
直觉告诉她,慕耽没有说实话。
从她醒来到现在,慕耽一直在骗她。
可不管悦己怎么发了狠地想在慕耽面上找出一丝破绽,这人始终神色自若,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泄露。
悦己忽然就想起了她十二岁那年生辰。
那时恰逢补月教同华域武林下战帖,江湖动荡不安,宫主下令紧闭宫门,阖宫上下不得随意出入。
悦己很是郁闷,她原本约好同慕耽出宫去看月亮,最好再看个日出,可惜唐叔跟静师傅看地紧,她压根溜不出去。
到了深夜,悦己梳洗沐浴,一脸怨念地爬上床,嘴里将那补月教从执掌生杀的教主到倒夜香的门徒统统骂了个遍。
悦己刚灭了烛灯,却见屋中仍有光亮,黄澄澄,绿莹莹。她一怔,猛地抬头,发现屋顶房梁处不知被谁挂了个圆滚滚的小灯笼,那灯笼里亮的却不是烛火,而是密密匝匝挤在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