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王禹的驳斥,郭添继续说道:“晋国为何能成天下两强?其根基就在于我跟你说的天道,当年,晋太宗大力启用了理官亭的人出任官员,他们制定的《官民煮法》不正是高明的吃人肉的法子吗?”
然后,郭添为王禹解释了理官亭设立的《官民煮法》。
理官亭是注重严法的学派,他们将晋国的盐业分为“官煮”与“民煮”,官煮规定每年十月至正月的四个月间严禁民间煮盐,这段时间,只能官府进行煮盐,其余的月份放开让民间煮盐。
此法的奥妙在于,表面上来看,“官煮”的时间只占据全年的三成时间,但官煮占据了枯草最多、燃料最充足的冬季,且燃料多数也是处于官管的地位,所以,官煮过后,民间依旧很少有人拥有煮盐的条件,故而在晋国“官煮”取得了至尊地位。
这道法令,使得晋国朝廷每年获得了暴利,在此基础上,理官亭后来又追加了《官收令》,规定无论是官煮的盐还是民煮的盐,必须上交给晋国朝廷,由晋国朝廷统一购入、售卖,通过将盐卖给缺盐的列国,奠定了霸业的根基,后来,理官亭在铁业上也贯彻了类似的思路,使得晋国能供养的起比邻国更多、更强的军力。
“官员需要薪俸,训练士卒要花钱,供养周师要花更多的钱,这一切出自哪里?是谁的膏腴?是人的膏腴。”
“无论是人,还是国,只要是雄者,就是要吃膏腴的!我这盐枭的所作所为,就是钻一下空子,用便宜一点、质量好一点的盐,从朝廷手里分一点膏腴罢,还有墨衫堂,他们经营的糖,也是被藩镇与朝廷把持的事业啊!断云山脉东边的齐国,还开设了圆庭教坊、蚕丝税来吞食膏腴,这一个个吃的这么欢!可不就是天道嘛?”
“还有最近莱军与朝廷的战事,莱军的战利品不正是盐池吗?图谋的东西都一样的利益啊。”
郭添说着说着,放声大笑了起来。
王禹怒道:“你们与强权不过是一丘之貉,有什么可自豪的!”
“我郭添是盐枭,他周士扬被称作糖雀,在沈城皆为一方豪强,摆脱了些许被吃的命运,这就是无上的荣光!足以让老夫笑傲一生!”
郭添笑得酣畅淋漓,王禹看着这个盐枭身上的情绪线从“压抑”之色渐变为“慷慨”之色,不由得咂舌,他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种灵魂上的震动。
笑到纵情之处,郭添想要站起来,膝盖动了动,却没半点力量,依旧躺在地上。
郭添的声音越来越高,他吼道:“我听说……齐国的官服,因品级的高低、职能的上下,要在胸前与背后各缀一块补子,我不太清楚,你这后生清楚的话,能告诉我吗?”
王禹吞了吞口水,依次告诉了郭添。
“就文官而言,从九品到一品,分别是鹌鹑、黄鹂、鹧鸪、鹭鸶、白鹇、云雁、孔雀、锦鸡、仙鹤……”
“武官的话,则是海马、犀牛、彪、熊罴、虎豹、狮子——”
还没等王禹说完,郭添又放声大笑,笑得声嘶力竭,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看看!你看看!盐枭、糖雀,还有着朝堂上的种种人物,既然皆为禽兽,从人身上吃点膏腴,又怎样呢?”
王禹竟无言以对,本能都觉得郭添说的正是天地之理,内心开始被这番言语所折服。
“你要复仇的话,理所应当,我们这种禽兽吞食膏腴,也是理所应当!”
郭添整个人说着说着,五官都扭曲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了,都开始唱起了歌。
王禹本已折服的内心突然窜进几个外来的火苗,他发现围观的鬼魂不知何时靠的很近了。
近的让王禹能清晰的感觉到鬼魂身上那“愤怒”而又锐利的情绪线。
那种“本来活的好好的,突然被拿来祭器、修鼓”的愤怒、回不了家乡的愤恨与王禹被打破了清平乐的仇恨,共同贴合在了一起。
王禹一下子感同身受了起来,抽出诛心之剑,月光划过正肆意高歌的郭添的额头,破坏了郭添的野心。
失去了催促自己的奋进的支柱、失去了对抗世界的意志,郭添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七成。
他一下子老了三十岁,无助的叨念着“你做了?哪去了?”
郭添睁着失明的双眼,翻过身,弓着背爬在地上,双手茫然的在尸血横流的地上四处摸索,好像自己丢掉的东西掉在了附近的地上似的。
王禹从被鬼魂影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看了看郭添的窘样,又看了看众多的鬼魂,他叹了口气。
“这是被你血祭之人的愤怒,这也是天道让你应得的,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