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龙这才意识到,这具残破不堪的肉身,已经是奄奄一息,生死仍是悬于一线之间。
受刑之时,被绑在石柱之上,后身受伤不多。前身的胸腹和四肢鞭伤最重,皮肉烂得一塌糊涂,但这些伤势,看起来吓人,可并未伤筋动骨。
最为致命的,却是那一枝穿心之箭。
箭射偏了半寸,未中心脏要害,但箭杆没入胸口大半,几乎贯通后心,一呼一吸,都是一撕一裂的痛。
“让开!让开!给国主府的大车让道!”
粗鲁的喊声传入耳中,步云龙赶紧闭上了双眼。
国主府的马车制式,早被城门的守兵牢牢记住。远远望见大车,兵士们立刻抖起精神,吆喝着驱赶城门下为数不多的行人。
“哟,贵子兄弟这是要出城哟!”当值的伍长,讨好地打着招呼。
马奴绷着脸,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这伍长抻长了脑袋,向车里一望,立时脸色大变,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出了城门,马贵扬鞭打马,速度也快了不少。赶车的马贵跳上马车,坐在了车前,向身后喊道:“上车吧,十几里路呢。”
枪奴也怕,望着车厢里尸体犹豫了一下,说道:“挤一挤,俺俩也坐前面吧。”
两人挤上了车,马贵道:“乱葬冈真有野狼的,上回送尸,人还没抬下去,野狼就围过来了。咱三个就顺子会功夫,待会儿到了地方,顺子可得护着俺俩。”
枪奴名叫顺子,一听这话,急道:“你咋不早说,我可没带长枪。”
贵子道:“车下面挂着铁锹、大斧,你当枪使就行。”
顺子叹了口气道:“有铁锹正好,到了地方,把三郎埋了,不能让野狼把他吃了。”
一边的小皮匠哆嗦着嘴唇说道:“长公子可是说了,要把三郎喂野狼的。”
顺子挥手狠狠地拍着小皮匠的脑袋:“好,我等野狼把他吃了,把三郎的骨头埋起来行不!”
小皮匠一边躲闪,一边喊道:“我不是怕咱们受连累么!”
马贵拦住了顺子的胳膊,劝道:“别动手,他也是被吓着了。”
顺子收回手,忿忿不平地说:“其实这事怪不得三郎,是长公子每次练箭的时候,都把那册子放在弓架上的。”
马贵道:“是啊,长公子哪想箭奴是认字的,长公子又经常把册子忘在那里,我若认字,我也会偷看两眼的。”
顺子道:“唉,看了就看了,没人能知道。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三郎不光看了,还偷偷地练了。练了不要紧,要命的是,他练了邵家的武功之后,枪法比我还厉害,箭法比长公子还厉害。”
小皮匠道:“那长公子怎么发现三郎偷功的?是不是你告发的!”
顺子一听急了眼,站起身来,一脚向小皮匠踹去:“呸!皮匠快成屁匠了,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马贵赶紧抱住他的腿:“莫急莫急,有话好好说。小皮匠你这张臭嘴少喷粪,要是顺子告发的,长公子哪会让他来送尸!”
皮匠早躲到了车下,一边跟车走着,一边喊道:“跟我急眼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告发之人揍一顿!”
顺子一屁股坐回车上:“哪有什么告发之人,是三郎自己不小心。一大早在箭垛上射出了一朵梅花箭,刚刚把箭取下来,长公子就到了,发现了箭垛上的箭眼……”
太阳西斜之时,马车来到了一座小山之下。三人跳下马车,来到了车后。
马贵说道:“是背还是抬?”
小皮匠道:“他胸口还有箭,没法背。”
“那就把箭拔了。”
马贵正要抻手拔箭,却被顺子拦住:“别拔,一拔流血,容易引来野兽,你俩带上铁锹就行,我一个人来搬。”
顺子抓住箭奴的两腿,将尸体拖到了车尾,两手发力,将尸体打横抱在了怀里,低声说道:“三郎兄弟,咱俩一同进府为奴,同吃同住同练武,也有十年光景了,这是咱俩的缘分,今天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听了这话,步云龙心中有些感动。可他伤得实在太重,发不出声,说不出话,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动了动,只有眼睛还能眨,可他这顺子根本就有与他对眼的机会。
乱葬冈就是一座小山,山上树木稀疏,杂草丛生,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小道的两边,散布着一座座土坟,杂草之中,也不时露出一根根残缺不全白色骨头,让人心中发怵。
走到半山腰时,小皮匠就忍不住说道:“山顶风大啊,要不就埋在这里吧。”
顺子四下看了看,冲着一侧一呶嘴:“就在那棵小树边上挖吧。”
躺在顺子怀里的步云龙,心中暗暗着急。他感激顺子让他不致暴尸荒野,却更担心被埋进土中。
以他现在的伤势,如若入坟,万无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