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几个机枢臣子按照雍正方才的思路各抒己见,拾遗补阙,密密细细又议了小半个时辰。耳听金自鸣钟连撞七声,高无庸进来禀道:“辰时已到。”
“发驾乾清宫!”雍正神色庄重地站起身来,“传旨午门外,六部九卿各司衙门正官,并在京诸王,依次从左右掖门进乾清宫朝会!”
顷刻间,景阳钟登闻鼓声大作,悠扬沉稳的钟鼓之声漫过重重层楼琼宇,越过灰暗高大的五凤楼,直传出午门来。
“万岁爷起驾乾清宫!”
“万岁爷起驾乾清宫……”
一声一声的传呼由太监们递送出了午门。
允禄赶到午门外,掏出怀表看看,时针还差一刻不到辰时,此时午门阔大广袤的阅兵场上到处都是赶来朝会的各部官员。“文官到此下轿,武官到此下马”的石碑南边也黑鸦鸦一大片落着轿子,摆得煞是齐整。阅兵场上官员们或外地进京述职的,或同年科名不同衙办理的,有拉线认同乡、同年的,或找别的部衙门司官拉到背人处说事荐人的,三三两两五七个人凑在一处。有的大说大笑,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望阙沉吟,有的顾盼寻友,簪缨辉煌翎领交错,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四处乱窜的官员,足有上千的人。允禄张着眼寻了半日,才见侍卫房南边长跪着几个人,领头的像是允禩,疾走过去看,果然是允禩允禟打头,并排跪着都罗、永信、诚诺和勒布托。四个王爷都是金龙二层顶子,饰着十二颗东珠,上衔着红宝石,青狐端罩下石青五爪四团金戈补服裹套着蓝色蟒袍。在满场大小官佐中,几个最尊贵的人独独奉特旨“跪候”,部院小吏倒可以随意活动,因此几个王爷无不面带愠色,只有睿亲王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其余王爷都头矗得葱笔价盯着走近前来的允禄。允禄一边走,脸上已是堆笑,远远便说道:“八哥九哥,怎么叫王爷们都跪这里?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我们是奉旨跪候么!”允禩脸色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又青又白,“怎么敢擅自违旨呢?”允禄一听便笑了,忙道:“那些官员哪个不是奉旨午门外跪候?都是望阙一叩头也就罢了,偏王爷们就这么认真!”允禩冷笑一声,说道:“我连这个都不晓得么?我们奉的是特旨,难和别人一样!”
允禄听他们拧上了劲,心里越发着忙,赔笑说道:“那不算特旨,来午门的人人都说跪候,跪了也候了就不算违旨。这么多人,你们太扎眼了,快请起来的是。”“如今还思量什么扎眼!”允禩见周围一些官员在侧耳听,越发精神,大声道:“虽说是兄弟,也有个亲疏远近。老十四方才就随老三进乾清门跪候去了。他不也是奉旨进京整顿旗务的?看来还是得和主子一个娘胞才更体面些。”
允禩在康熙儿子里是最会做人最温善可亲的,一夜之间忽拉巴儿变了性,竟这么执拗强项,在这个芥菜籽大的小事上当众别扭,允禄顿时没了主张。扎煞着手,看着四周的人,压着嗓子道:“快好生起来吧。这叫什么呢?人听见什么意思呢?”允禩这才哼了一声撑身起来,其余的人也自起身搓手弹衣。允禟便问:“皇上有什么旨意?议政的事你奏了没有?”
“你们都要见皇上,这种事我打的什么埋伏?昨晚已经和弘时说了,方才皇上也说了这件事。”允禄心里乱糟糟的,他此刻最怕这几个王爷在朝会上一窝蜂儿起来闹什么“八王议政”,搅了雍正新政大局,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捡着要紧的,将雍正在养心殿的训话说了,又道:“这次朝会,议题就那么几个。我们是藩王,不干政,只是听听。皇上说,八旗旗主议政是满洲人家务,朝令下来另外接见,专门商计旗务,请诸位留意。”还要往下仔细说,大内钟鼓之声大作,两队太监拍着手小跑出了左掖门和右掖门,便听里头传出了“万岁爷启驾乾清宫”的传呼。广场上顿时鸦静下来,脱班离位的官员们脚步橐橐,寂然回班肃然跪下此时才“跪候”了,几个刚站起来的王爷反而鹤立鸡群般的显眼。
允禩一眼瞧见诚亲王允祉从左掖门由太监们前呼后拥地出来,铁青着脸望着不知所措的允禄,心里骂了一声“笨伯”!口中却冷冷说道:“看来我们还得跪了才成!”于是几个人重垂头丧气又复跪了,允禄独个站着觉得不妥,便也跪了。
诚亲王允祉在侍卫太监众星捧月般簇拥下,健步走到午门正中,矜持地站定,用手轻轻抚了一把墨线一样修整的八字髭须,朗声说道:“有圣旨,百官跪接!”
“万岁,万万岁!”
所有官员一律伏下身子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