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三个大夫,都只看了一眼就叫安排后事,窦老汉垂泪不语,大郎脸色铁青。
小蓝在筏子上已经仔细看过,三郎跌下水时头撞礁石,颅骨破碎,头皮血肿凹陷,去年阿嘎被牦牛踩了头,损伤的部位一模一样,这次大同小异,可没有贝爷爷在旁边盯守提点,自己可有把握?
窦老汉蹲在岸边,又撸了一把泪,“是三儿的命,也好,去见他娘吧。”
四丫嚎哭起来,才有说有笑的三哥,怎么这吓人的把戏玩不尽,生生绞了一家子的心。
小蓝终于开口:“老爹,我有个冒险的法子,你肯不肯让我试试?”
窦老汉抬起头来,第一回仔细打量小蓝的模样,这少年不超过十六岁,浑身一股与年龄不相衬的肃漠,初时觉得古怪,此刻这怪性情却让人升起奇异的希望,“什么法子?”
小蓝深吸口气,转向窦氏兄弟:“窦二哥,我要一些必需的草药用具,待会儿细述,麻烦你去县城中的药铺子里找找,争取买齐,再打一斤半烧酒回来。窦大哥,难为你,去山上捉一只成年健壮的猴子。四丫,咱们把筏上清干净。还有句话,现在说明了最好,待会儿我动手的时候,情形血怖,大伙不可围观,无论什么动静,交给我一个人就是。老爹,你辛苦载我一路,我不会让你丢掉儿子。”
一旁的矮个船夫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望着少年,“给我派什么差事呢?”
小蓝听二郎说,把三郎捞起的贵人姓鲁,想了想道:“鲁伯伯,麻烦你在这边岸上挖个坑。”
两个时辰以后,万事妥当,只差大郎迟迟不归,直到入夜,大郎才和一群猎人掳了一只结实的公猴一道返回。
猎人们好奇心重,围坐江岸,想看看怎样处置这只猴子。小蓝走过来,手脚麻利的给猴子强灌了烧酒,把晕醉的猴子拖上筏去。
筏上芦棚里点起数盏油灯,映出模模糊糊的人影,横躺的是三郎,忙碌的是小蓝,众人围坐岸上,仿佛在看一场皮影戏。
这晚月淡星稀,江水朦胧,秭县城中的白马族灯歌会正热闹着,喧笑之声一直传到码头。
夜半灯灭歌散,恢复了黑暗寂静,芦棚上小蓝的影子仍在忙个不停。熬不住的猎人各自回去,窦家人却一刻比一刻心紧。
三更四更,直到城中已敲五更,小蓝才终于爬出棚来,俯在筏边,把手浸在江里清洗,疲累之极。
窦家人一个个站起身来,可谁也没敢先开口询问。
小蓝虚弱的指指棚子:“别进去,三哥受不得半点震动,远远瞧一眼就好,一个个来,千万轻些。”语罢将猴子拖下筏子,放进鲁伯挖的坑里埋好,俯身拜了两拜。
窦老汉上筏,探头到棚口,见三郎静静躺着,头发全被剃光,脑上一圈缝痕,呼吸似有若无,乍一看,也未必比先前强到哪里去,唉,不知小蓝这孩子倒底干了些什么,死马活马,横竖没得选了。
三郎一成不变的躺了四五日,始终没醒,大家再问小蓝,他只照例嘱咐轻手轻脚,不能惊动。
到第七日上,窦老爹满脸焦忧,一日如此,一日就得在秭县耗着,也不知是在等光亮还是在等黑暗,折磨煞人,何时是尽?
小蓝皱眉不语,把那日的步骤反复回顾了多遍,不该有什么纰漏,可自己终归没有让人放心释怀的份量。
第八日晨,窦老汉一醒,便见小蓝背着包袱,一动不动站在筏边。
老汉长叹:“不错不错,你走你的,没理和咱们耗在一处,是唐老板托我捎你,给了我银钱,这些天了,三峡还没出,这钱我不能留,你全拿去。”
“老爹,不是我的,我怎么能要?”
“你孤零零一个娃子,自然用得着。”
小蓝摇头退后:“要还也得还唐老板。鲁伯已经答应让我在他船上打杂,老爹,我走了。”
大郎二郎过来相送,可几人心情低落,谁也没再说什么,只有四丫跟着小蓝一直走到小船边上。
小蓝低声道:“一日两次老火生鱼汤,三哥醒了若喊头痛,用我交待的法子,内服外敷,不可忘记。”四丫点点头。
鲁伯载着小蓝轻舟离去,窦老汉呆坐筏上,没着没落的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只江鸥拍翅飞来,落在筏上啄戏打闹,老汉挥手驱赶,一片呱噪过后,忽听棚中一声低低的嘟囔:“阿爹,我饿。”
窦老汉手臂僵住,扭头看去,只见三郎睁着眼,象以往着凉生病时一样,又懒又乏的瞧着自己。
老汉的泪珠子啪嗒一声掉在筏上,“三子,想吃啥?”
大郎二郎闻声进棚,见三郎终于醒来,均喜极涕下。
二郎用绑着布带的手用力揩揩脸,“想吃啥,三儿你先照照镜子,成了光头和尚,只能吃素啦!”
窦老汉一拍膝盖,弹身从筏上跳进江中,连淌十几步,水没过膝,可是青山清涛,再也看不见那小船的影子。
不知三郎的身子几时能经受颠簸,隔两日窦老汉又请了大夫来看。
这大夫是之前曾交待准备后事的郎中之一,他伸手轻抚三郎脑后,皱眉静默良久,困惑道:“老窦,你说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姓蓝,名字叫什么一直没说。”
大夫垂下手来,“好大的胆,好大的胆!剔净了碎骨渣滓,清掉了淤血,却没伤脑仁,补镶了一块猴子的颅骨,严丝合缝,一定是毫发精准的量划过,而且镶嵌了结实的骨钉,连接平滑,到目前为止,未见一丝血斥的迹象,头皮缝得细致,伤者头形、容貌端正无损,神智清晰……这般高超的修颅术,当世能者不过一二,不知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历?”
棚中鸦雀无声,好半天,二郎才抚抚胸口,“三子,从今以后给你改个外号,叫猴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