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行陂泽栖名山踏海波揽五岳。
在雁荡山的芦苇中在瀚海的风沙里在江南烟雨,落日祁连下妙有长大了。
十八岁的少女懵懵懂懂中也渐渐地感知了情爱,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并且义无反顾地想要嫁给他。
那是京中庚家的小儿子庚星和,庚家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族,但也是世代书香,庚星和比妙有大上两岁二十岁的青年正值风华正茂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温良恭谨。
他与妙有合得来,也爱摆弄那些西洋传来的玩意儿,家中藏书甚为丰厚,只用几本书就将十八岁的小姑娘拐到了手。
每每碰上妙有青年还没张口说话脸就先红了个透倒是妙有愣愣地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弄明白他这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
没多时,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定了亲,这门亲事也是爹爹与高叔父他们几个亲自点过头的。
出嫁前,她与爹爹一同坐在廊下,看着庭院中枝叶繁茂的菩提。
少女的裙摆铺落在地,像一枝初生的新荷,她眉眼中,也隐隐地有了些她昔日的神采。
“你和你娘一样,小事上没什么脾性,大事上倒一样坚决,但你比她要大胆得多。”
将近不惑的年纪,男人却好像未有变化,没怎么变老,眼神依旧温润,容貌依旧俊秀,昔年京中的小菩萨,一如既往的郁美动人,微笑时,唇角略显两分薄薄的绮丽。
提起自己的婚事,她抿起唇,难得表现出一些小女儿的羞涩情态,“即便日后嫁给了星和,我也会同他一起常来看爹爹的。”
她轻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爹爹,我保证。”
爹爹不赞同的摇首微笑,“你如今嫁了人,日后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无需总是陪在我身侧。”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爹爹,你可曾想过再娶一个继室。”
她嫁给星河之后,这往后的岁月,只有爹爹他一人独自生活了。
她始终不太放心。
娘亲离世已有十多年,但生者的日子还长。
她相信,像娘亲这般温柔的人,也不愿目睹爹爹在往后的日子里,踽踽独行。
前几年,婆婆和耶耶曾无数次提到要为爹爹续娶,她与爹爹行走四方时,也曾碰上对爹爹心怀爱慕的娘子,爹爹不显老,爱慕他的娘子不知凡几。
其中扬州的女儿尤为娇美动人,一颦一笑,皆是江南水乡的含蓄与清甜。
但爹爹却好像对此没一点儿兴趣。
“时候不早了,你明日尚要早起。”他站起身,温和却坚决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早些歇息罢。”
她看着他的背影,好似看见他不疾不徐,从容平正地走入了漫长的时光中。
成亲那天,天公不作美,偏偏下了些雨,远处的天看上去像浸了水的棉絮,阴霾暗沉。雨水挂在檐下,护花铃已经斑驳,系着护花铃的红绳也早已腐朽。
她向来不在乎这些,也不相信那些天象所暗示着的神鬼天意,庚星和同样也是如此。
不过成亲当日一场秋雨罢了,既然决心要嫁给星和作新妇子,那定是不论今日还是往后,都要风雨无阻,携手同行。
她对着镜,取了妆奁中一只镶红宝石的禅杖样发簪,轻轻插入鬓发中,望着镜中明眸皓齿,娇俏艳丽的陌生的少女,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精心的打扮,此前,一直和爹爹到处跑,每日只将头发往脑后一拢,随便梳洗一番,衣裳穿的大多也是耐脏结实的,
但这却不代表她不爱美,和大多姑娘一样,她也爱俏。
庭院中铺就的石板在风吹日晒之下,已经破旧得坑坑洼洼,雨水落在石板上,聚了一捧的水。
她身上的嫁衣刚刚垂落在脚背上,不能沾水。
爹爹便弯下腰,让她趴在他脊背上,他左脚虽有些跛,但还是背着她,稳当地跨过了积水。
她环着爹爹的脖颈,低头看去时,突然发现他鬓角其实已经生出了一丝白发。
爹爹这般注重自己的容貌,他不是不老,只是将白发藏在乌发里,小心翼翼地将“岁月”藏了起来。
他还在等着娘归来,他不愿她归来时,见到的已是垂垂老矣的他。她见到的一定是当年那个小菩萨,那个面若好女的小观音。
她收紧了些臂膀。
她已经看不懂爹爹了,甚至连高叔父与吴姨母也看不懂爹爹了。
她爹爹是如此不可理喻,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就这么活了大半辈子。
出嫁前,雨正好停了。
前来迎亲的庚星和满面通红,不敢细看她,小声说道,“妙……妙有……我来接你了。”
她看着他,两个人都红了脸。
花檐子到了,茶酒司催促新妇登车。
登车前,她想了想,牵着嫁衣回头看了一眼爹爹。
他就像背着怀孕的她,一步一步走下空山寺的石阶一样,背起了妙有。
看着她登上花檐子,从此与那庚家小郎举案齐眉地过上一辈子。
妙有,是她留给他最后的慈悲与温柔。
他回到屋里,收拾旧衣的时候,正好瞧见了搁在柜子里那两个压箱底的小玉人儿。
一男一女,紧密相缠着。
他好像回到了他和她成亲的当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