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的阳光如同火烫的辣椒水,裹挟着湿润的空气漫无目的地泼洒了下来,即使在“嘉园怡景”这样绿化很好的小区,也让人感觉没有一块荫凉地。
小区物业的李主管此次早已满头大汗,但依然不敢停下,顶着炎炎烈日,呼哧呼哧往F栋跑过去。
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气势汹汹、声嘶力竭,传到李主管耳朵里一句句脏话就像一根根钢针般反复刺着他已无比脆弱的心。
自从两三周前小区树林里开始发生划车事件后,类似的冲突和争吵就没有消停过,车主三天两头地拿他撒气,服务行业的职业操守却让他只能天天忍气吞声、笑脸相迎。
这次的情况愈发严重了,一户叫赵振江业主昨夜又把车停到了树林,上午下楼吃早饭看到新买的英菲尼迪越野安然无恙,心里颇为高兴。谁知道下午来开车才发现,靠墙的那一面足足被划了二十几个“叉”。
“你们物业是吃干饭的啊?白给你们交物业费了?老子的新车。”车主赵振江继续对着两名才到小区上班不久的物业管理员骂开了。
其中一名年轻的物业管理员也没给他好脸色,轻蔑地说:“我们也反复多次提醒了,让你们别停树林里。而且都立了牌子了,你还去停。怪我们干什么!自己负责。”
赵振江也不示弱,继续高声骂道:“小区就这么多车位,不到天黑都停满了,不停树林老子停哪里?你给老子指块地方!”
“那我管不了,小区就这样。”李力峰一脸不屑地说:“想要专用车位啊?去买别墅啊。包你每天回来都有车位。”
这下不只赵振江了,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不少受害者,顿时炸开锅了。双方谁也不让谁,粗言烂语,场面异常激烈。几个情绪激动的还和赶来的保安发生了推搡,很有大打出手之势,场面马上就要失控。
正当李主管想上前劝解一下的时候,两个穿警服的年轻男子呼喝着奔了过来。
来人是派出所的副所长王强和民警刘广东。两人正巡逻经过小区,门卫赶紧把小区里又发生争执的事告诉了他们。这个小区刮车引发的争议不是一两天了,派出所也出警过几次。他们也很清楚情况的严重性,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小区。
警察来了还是好很多,特别是这位王所长,雷厉风行,做派强硬,片区内大小上下都要买他面子。他的介入让事态暂时得到了控制,人群也满嘴埋怨地散开了。不过,看似已经平息的事件背后,矛盾的暗涌已经愈来愈波涛澎拜、聚力暴发……
在距离事发地几百米外,丁源正和楼上的杨叔在“丁源咨询事务所”的牌子下,饶有兴致地喝着茶,下着棋。
又输了一局的丁源站起身,伸了伸胳膊,抬起头看着事务所墙上挂着的唯一一幅影印画,云山雾罩中的茫茫大山,那是在丁源心中的不愿轻易提及而又充满迷茫记忆的家乡——云贵高原。
在层峦叠嶂的云贵高原深处,有一个叫千尺岗的小山村。村子修建在一个陡峭的悬崖之上,进出山极为不便,到最近的一个县城都要先走四个小时的山路外加坐六个小时的乡镇中巴,直到上世纪末,才实现了水电两通。大家都穷,成了这个村的一大标志。村里的很多年轻人因此都陆陆续续离开,选择了和先辈们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纵使背井离乡,纵使再苦再累也不愿回来。
丁源,就出生在千尺岗。丁源的父亲丁润生在六岁的时候就因脑溢血去世了,从此他就寄养在伯父丁润成家。对于母亲,他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听伯父说她叫凌瞳姝,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山村。至于为什么,伯父却不愿多说。再一追问,伯父就开始自顾自的蹲在墙角抽烟,不再搭话。
寄居在他人屋檐下必然会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压抑。虽然伯父一直待他很好,可伯母的冷眼和嘲讽却也少不了。还好,丁源和伯父家的孩子丁帆感情不错,亲如兄弟。背地里,丁帆还会把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拿出来和丁源分享。这给了丁源很多的安慰和温暖。
还好,丁源的毅力和勇气让他艰辛一路走来,最终考上了临省的东江省政法大学。毕业后,丁源毅然选择了东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他认为,只有这样的工作能让他忘却过往,获得稍有的成就感和存在感。但是,工作性质的特殊,也让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张兰离他而去。因为没有多少人能忍受刑侦毫无规律和情趣的生活。
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丁源在总队虽然是中坚力量,只要有他参与案子,基本上都能顺利告破,各种荣誉总是与之相伴。以至于警队里给丁源起了个“丁神仙”的外号,因为他总能在大家迷茫恍惚的时候提出令人耳目一新而有极具创造性的思路和见解。但是,直率而又执拗的性格让他在警察队伍里显得那么的突兀,尤其是在和领导相处的过程中,那种目无官长、自行其是的作为让两任总队长都无法忍受。在一次次冲突和压制后,从警八年的丁源最终选择了离开,告别了让他在千尺岗颇受尊敬的警察职业。
外出独自谋生的选择注定是辛苦和困难的,除了政法大学和警队的经历外,他完全没有任何社会交集。各种公司和企业似乎也不太需要这种侦查、破案的技能。几经辗转后,他最终默默来到了东江省的一个人口只有二十多万的小县城,三江县。
“丁神仙”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老本行,只不过不再是公安,而是在“嘉园怡景”里租了套两居室的房子,房子在一楼,门前有个十多平方的小花园。随后在花园入口挂上一块牌子后,“丁源咨询事务所”就算开张了。
但是,按照我国的法律,个人和其他组织是无权进行侦查、监听等业务的,信息咨询就成了他的一个幌子。其实,丁源最初对事务所的定位,也不是要搞什么法律咨询、婚姻介绍等等,动机也不怎么高大上,只想靠着类似“查小三”和“离婚取证”这样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业务,混口饭吃。原因很简单,这个混杂的年代,家庭矛盾就是一个庞大的业务需求,而且,这类业务都涉及家庭关系和个人隐私,当事人一般不会大肆宣扬。因此,如果在其中采取了一些非法的手段,只要不太过分,都会得到容忍和保密。
事务所开门两个月了,虽然也在网上和附近散布了一些广告,但至今仍然没有接到过一单业务。反正闲着也没事,丁源乐意有人陪伴着聊天侃地,顺便也能了解一下周围的家长里短,说不定能找到有业务需求的线索。所以,对于来找他下棋的杨叔,丁源总是非常的热情。
“杨叔,最近怎么老听到E栋和F栋那边吵吵嚷嚷的啊?”丁源这段时间老听到不远处的几栋楼下总是聚集着大堆人,物业和保安也常常往那跑。
杨叔诧异的答道:“不会吧?这个你都不知道。你到嘉园怡景两三个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