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南郊。
日头渐落,斜阳软软地、暖暖地,洒在半山的枫林上,把这盛红的叶子照得如火。
微风轻拂,红叶火浪也似,远处老樟古柏,归燕入林,惹得树叶簌簌落下。
要说这枫林其实也算郑家的,当初郑祖爷连着半个山头给一并买下。
因为爱惜这片林子,所以不曾扩建宅院,只在院后开了道小门,修了条通向林中的石板小径,平时有两个护院把守,现在已经换成十个士伍了。
“小宋哥,你家公子平时都在想什么呀?”
珠儿与宋桓并肩走着,跟在两位往后山枫林缓缓散步的主子身后,间隔了二十多步的距离,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聊。
听珠儿这么问,宋桓看了前面的将离一眼,又对她道:“公子爱想什么想什么呗。”
“他刚刚说的那个,骑扫帚的巫祝是真的么?南楚的那些巫也会飞吗?”
宋桓笑着掸了掸落在前襟上的枫叶,道:
“南楚巫风盛行,厉害的大巫通神彻鬼,听说非常灵验,有一两个会飞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珠儿想了想:“珠儿平日里喜欢听志怪,夫人还跟我讲《穆天子传》呢,家里有卷《海经》。
“我看里面说东海有个叫朝鲜的地方,还有个叫天毒的,就是没听过什么东瀛,会不会是瀛洲啊?小宋哥你听过吗?”
“你识字?”宋桓有些惊讶,当今女子能识字的本就不多,何况珠儿还是个婢女。
珠儿点点头:“识得不多,夫人教的,她说女儿家若有机会,就一定要读书认字,最好还能写得漂亮,会六博和数术就更好啦。”
“你家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们家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哩。
但这句话珠儿只是放在心里想想,发过毒誓永远都不会将夫人的身份说出口,便冲宋桓俏皮地笑了笑:“云中居的女东家啊。”
一言之失,便是生死。
珠儿平日里纵使嘴再快,但在这个原则性问题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也不能出错。
“哦。”
宋桓没多想,大户人家的夫人嘛,总是很有些水平,便接着珠儿之前的问题说下去:
“我是没听过东瀛,也许就是瀛洲吧,公子的故事里说了,从南楚国的会稽出海向东,过了蓬莱再向北,大船走上五天五夜,看到一座长长的、像虫子一样的岛就到了,那个就是东瀛。”
“那公子他去过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从小就在公子身边,他若是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又怎会不知?估计也看到什么书,或听了哪些坊间传闻,回来修修改改再讲给我们听的,可这……这还真不是他以前的作风。”
“唉……”
小姑娘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着:“以前你家公子可没这样多话的,更不会跟夫人讲什么故事,冷冰冰的也算了,可如今这样……反而不好走……”
“嗯?”宋桓奇怪地盯她一眼,“不好走什么?”
珠儿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心想你们男人真的都不上心这些事的么?
可主子们的事情,自己可以跟云娘说,那是姐妹俩的交心,宋桓就未必能跟公子说得上了。
总之私下里是不好议论的,便又冲他摆摆手道:“到前面就没有石板路了,小径难走,他们——呀!他们人呢?”
珠儿轻呼一声,宋桓也皱眉向前看去。
两个主人走着走着被自己跟丢了,真是大意,二人急急忙忙往前追上几步,还是不见踪影。
珠儿有些发急,因为枫林距离宅子近,九原君没让护卫跟来,万一夫人落单再次遇上歹人,那九原君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能不能保护夫人。
宋桓倒是淡定,她拉着珠儿指指泥地,昨天下了雨,林中又少光照,地面还有些湿软,两排浅浅的脚印顺着林间小道往深处去了。
宋桓刚要继续上前,却被珠儿轻轻拉住,她想了想说:“咱们走慢点。”
“可是他们——”
“我说走慢点。”
珠儿眼神坚决,宋桓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袖摆也被她死死揪着,像是不让自己走的样子。
虽有些心急但也并不担心,他可是见识过将离打拳的。
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能抵挡一两招的时间,也足够去宅子喊来护卫了。
珠儿还能怎么想的,夫人和公子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时间,又是在这美轮美奂的傍晚枫林中,自己作为贴身的,当然是要想得周到些。
尽管珠儿对他们的这种关系感到疑虑,但夫人既然喜欢,自己就要支持。
若是之后问起,就说是无意走失的,也确实是无意的嘛。
……
将离方才讲了好些话,口舌有些累了。
他终于也有讲不动的时候,这会儿与云娘无言并行着,云娘稍稍落后,没注意到身后少了俩人。
虽然无话,也并不尴尬,这种感觉反倒是舒服的。
耀目的斜阳穿过枫林,一下变得柔和起来,斑驳地照在铺满枫叶的小径上。
这里俨然是一条红枫隧道,像加了暖光滤镜的画,气氛温暖,如梦似幻。
昨天的雨让这些红叶变得湿润,踩在上面连沙沙声都变软了,悦耳舒心。
近看这些枫树才发觉是有些年头的,大都长得枝繁叶茂,树干造型肆意畅然,像潇洒的草书,树冠也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