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摸了摸脸，是泪水。

满坑满谷的尸体静谧不动，与之相比，来回忙碌的人却少得可怜，粗粗看去只有百十号人分散在四野各方。

之前看到的难民营地几乎烧成了白地，大量烧焦的尸体被清理出来。

“茗城彻底灭亡了，不管是名号还是人。都死在了火海之中。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箭雨带着火簇，燃起的火转瞬间便蔓延到整个难民营地，救出来的或许不足一成。他们就死在我的眼前，我在城头上看着他们哀嚎哭喊，却畏惧着无能为力……”向来乐天阳光的高郑晋为墨昀描述着昨夜突然发生的战事，说着说着自己已经哽咽难言，泪水湿透了他的脸面。

“咱家一定要上禀皇帝陛下，决不能轻饶了……轻饶了这些丧心病狂的诸侯。”刘公公听闻墨昀到来，感念他救过自己一命，立即与高郑晋出城，昨夜方才抵达这里的他也经历那场赤焰嚣天的大火。直到现在都觉得胸口被冤死在火海中的人死死攥着，他们叫囔着要北瑾偿命。

“你的皇帝陛下不会管的，你就是跪下来求，也没有用。帝国需要安定，需要转移内乱动因，不挑起诸战平原和方芜原的战争，你的皇帝陛下根本就睡不着觉。”徐不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听到刘公公的话，不禁反讽道。

“你！”刘公公颤抖着手，指着徐不严，对他怒目圆瞪。一会儿工夫之后，刘公公无助地放下自己的手，忍不住掩着脸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东洲土地上，真正的战乱之源，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是两大帝国。

对于这一点，两位来自战乱之源的使者，再明白不过。

“谁能救他们呢？诸战平原几百年都是这样，难得有抱负的君王崛起于一时，几乎统一的时候，要么被突然刺死，要么被自己的臣下推翻……剩下的庸庸碌碌，忙于厮杀却从没有抬头看看天幕后面，是什么人在牵引着他们，把他们作为木偶一样操纵。我曾经以为，钧帝国皇帝会不一样的。”高郑晋抹掉泪水，抽了抽鼻子，望着焦黑的土地，喃喃道，“早该知道，他怎么会有……仁慈。”

八诸侯的名号早已打探清楚，背后为他们撑腰的既有瑾帝国，也有钧帝国。

“自救。方芜原的不归杀神不就是自救吗？”元谋凉整理好行装，牵着一匹老马，身后跟着剩下的差役，不足五十人。

“他呀，也只是昙花一现，宰相大人可不会让他蹦跶得有多欢快。今天你看他蹦跶得厉害，明天就得翻个底朝天！”刘公公一抹脸，作为瑾帝国内宫的人，多少知道那场战事的结果是惨败。对于这场战事竟然如此糟心，瑾帝国上下都很不服气，“若不是【天策军】不听号令，强行进攻。三千哪能破得了五万大军！”

墨昀等人纷纷看向元谋凉，元谋凉梗着脖子：“老子一定会报仇的！”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齐声“哦”了一下。

刘公公疑惑地看着他们的举动，但没谁跟他解释。不是不愿意理会，而是担心他这个老头子，怕是挨不过元谋凉一拳。

“你要回临安城？”墨昀问道。

“一起？好歹是宋国最新出炉的总教头，不管战况如何，老子总该回去回禀一声吧。”元谋凉哈哈笑道，却牵动到自己的伤口，龇牙咧嘴嘶嘶褶着脸。

“徐不严，你有认识这里小道的人嘛？白布容玄力具象化的藤蔓也许会在大道上等着我。”墨昀转向徐不严问道。

“你到底是要帮助洪续畴，赵乙殿下可是在这里，他才是正统所在……”徐不严没有说完，就被墨昀打断了话头。

墨昀说道：“小千、小鸷在临安城。何况我救洪续畴，也等于是救了临安城。你应该也不想回到临安城只看到一片废墟吧。”

“可是……”徐不严虽然现在已经不指望凶兵，不过还是想就这个事儿跟墨昀商量一下。

“别可是了……我是游侠，啥时候成为宋国训民了，我凭什么都得听你们的。赶紧的。救人要紧。快去找一个。”

徐不严摇着头返身找一个附近乡野人，去做墨昀的向导。

“你有这么深明大义？”高郑晋举手，“当然那个小千姑娘肯定是要救的。”

墨昀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洪续畴给的报酬比较足量。”

高郑晋翻了个白眼，想憋着最终还是笑出了声：“就知道你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

墨昀耸了耸肩膀：“谁让你们一个个不是使者就是教头，或者是实际掌控人，个顶个的官方身份。就我一个江湖小游侠。你们讲得都是大道理，我不跟着说几句……嘿，我不要脸的啊。”

墨昀吐了一口气，愣愣地又看了一会儿，拽着高郑晋一起帮忙搬运起尸体来。

随后刘公公也弯着老腰帮起忙来。

元谋凉也没有叫墨昀，找了一处废墟，一屁股坐下来，招了招手：“来，再唠几句。”

“临安城可等着你报信呢。”徐不严神情严肃。

“嘿，嘴上说不在乎，这不就表现出来了。你以为老子报信，临安城就保得住了？一会儿就走。真想留在这片土地上厮杀啊。想见血，见到的却都是死尸……真憋屈。”

“对不住，当时把你逮到都令司。”徐不严忽然说道。

“因祸得福，老子不也混了个总教头当了。”元谋凉倒是看得开。

等到墨昀几个人将一个坑里的尸体埋好，在坑前拜了拜。

元谋凉一挥手：“墨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