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书记，既然是大队敌人来犯，我们现在又是孤立无援，为何不在城中固守，反倒让我们在城郊四处布防，分散兵力？”

掌书记盯着沈梦看了半天，才哑然失笑道：“连你一个普通士兵都知道敌众我寡，应当在城中固守待援的道理，他李仁矩堂堂一镇节度使，竟连一个士兵的见识都不如。误人误国啊！”

掌书记像是发现了知音，把沈梦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苦笑道：“我便是如你刚才那般劝说李都使，你猜他怎么回复的，他说：‘蜀地兵士自来怯懦，我们在城中固守，反是张了他人的威风。不但要在城外布防，而且还要寻觅机会，主动出击，一举歼灭叛党。’他就是这么给我们下的命令。我呸！”

沈梦也苦笑起来，统帅如此昏庸狂妄，焉能不败！再一想，这李仁矩是李嗣源特意委任的，那日掌书记痛骂李嗣源“昏庸无能、用人不察”，自己心里还打抱不平，毕竟史书上的李嗣源都是勇猛无敌、宽厚廉明，俨然明君风范。现在看来，果真如掌书记所说，也难怪后唐王朝只能是昙花一现。

沈梦以前看历史书的时候便知道，从剿灭前蜀到丢失两川，正是后唐从极盛转为衰败的分水岭。攻守之势异也，又何其之速！

但眼下他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安危。既然此次战役保宁军必败无疑，那么作为保宁军中的一员，自己如何才能脱离险境呢？想到此，沈梦不禁面露忧色。

见掌书记同样忧心忡忡，沈梦便问道：“那，掌书记准备作何打算？”

掌书记听沈梦如此一问，脸上怒气大作，便要训斥沈梦，但又不知怎的，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你只是一个士兵，当然不懂得许多道理。我既然身为掌书记，饱受礼义教化，还能怎么做？便如那日李都头所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罢了。这样的世道，我本来也活得腻了。”

掌书记这番话让沈梦颇为感动，忍不住就劝道：“许多道理，我也确实不懂。但我也知屈原披发行吟于汨罗江畔之时，曾有渔夫相劝，‘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今日，我斗胆也以此话来劝与先生。”

掌书记猛吃一惊，深深地看着沈梦，而后退三步站立，向着沈梦深鞠一躬。沈梦也被掌书记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鞠躬还礼。

“我万没料到戍卒之中，也有似你这等识见之人。还恕在下言语之间，适才多有冒犯。能在最后几日相识小兄弟你，实在是大慰平生。”

掌书记话语里，人物的称谓竟完全改变。可见沈梦刚刚那番劝言，着实触动了他的心弦。

“先生言重了，我也是见先生如此伤心，才斗胆有此一劝。”

掌书记牵起沈梦的手，拍了拍，释然一笑：“是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区区一条贱命，不足挂怀，随它去吧。倒是小兄弟你……”

“我这样一个普通士兵，更是贱命一条，哪用劳烦先生挂念！也随它去吧。”沈梦喜欢跟这样的豪爽文士说话，心中也起了洒脱之念。

那掌书记更是兴奋，在他这样的人看来，倒真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立时便要拖着沈梦去营中大饮三杯。已走出几步，才又觉得不妥。笑了笑，拍着自己的脑门，对沈梦嘱咐道：“今天晚上，我在自己的屋内设宴，备有美酒，小兄弟你可一定要来。咱兄弟俩不醉不归。”

三言两语间，因为话语投机，掌书记竟拿沈梦以“兄弟”相称。沈梦也颇为动容，答应掌书记一定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