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偏是在最后的时间里也不忘他的国家社稷,不顾伤势写下一篇陈情表,内容大抵和蜀国诸葛丞相的出师表相似,阐明自己时日无多朝中谁谁可用云云,末了又添上几句“……臣感念陛下知遇之恩,愿得此身长报君,奈如今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唯有死后结草,以表臣心。”
最后真当自己是那李密了,曾经说着“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话竟是应验了一半,只是寂寞身后事,谁又能知晓死去时是不是万事皆空呢?
如烟往事难忘却,曾经种种过往到最后都只能化为一声轻叹,然后感慨一下这些大概就是命了罢。慢慢地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萧赫晅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屋外正星月交辉,可他却觉得冗烦长闷,辗转难眠。
隐约听得窗外似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不知为何牵扯的人心绪不宁,眉梢蹙颦,于是披了件白袍就起身寻着声音而去。
不觉走到两人初见时的园子里,正是风清月白清辉满湖,星河曙天,暮色四合,夜空幽沉朦胧,借着月光可见得赭色石砖桥上裂璺蹒跚,两旁长满兰草的小径上空依稀雾气袅袅和着花香,隐约能看见一袭青色身影孑然独立,几星渔火映垂罳,绮梦初醒信又疑。
奇怪。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人分明在几天前就已埋在黄泉之下任泥销骨,如今这番恐怕恐怕就是在梦里。不免愣住,一时竟不知做些什么好。
那人看着他迟疑的模样竟是笑了,笑得温柔,恍如桃花灼灼地盛开,温润的嗓音似是脉脉东风般响起:“陛下这是在做些什么呢?”
有匪君子,宽兮绰兮,如白璧兮。
这般尊卑分明的语气像极了本人,于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快步走去伸出骨指纤长的手去触碰那人的脸庞,指腹底下传来温热的触感不由令人狂喜,于是颤抖的话语竟是带着几分哽咽:“君华……?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话语刚落,那人却露出讶异的神色:“原来我……已经死了么?”
听到这话时萧赫晅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又听那人继续说道:“也罢,到如今我也算了无牵挂,便是这般去了也没什么遗憾,只是还请陛下帮我照顾好阿离那孩子,还有记得在清明时摆上一盅酒和两盘点心,最好是蜜饯,陛下知道我素来喜爱甜食。”
“算来直到最后我最亲近的人还是你。”
语毕,不待萧赫晅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形逐渐开始变得透明,萧赫晅想要住那人,最后却只是挽得清风满袖。
这又算是……什么呢?
那人兀自出现,又兀自离开。明明说着最亲近的人是自己这番话语,可他却又说他了无牵挂。那么自己……又算什么呢?
醒来时山枕檀痕涴,身边役梦蝴蝶飞舞翩跹。绮梦初醒才知重逢不过大梦一场,心被萤噬的生疼,似有万般悲怨囿于胸中一隅。抬起迷惘失神的双眼望向窗外,黎明熹微还不尚明朗。
青白的曦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深邃微白的天空中散布着几颗星子,四处笼在神秘的薄明中。启明星的辉芒在慢慢隐去,夜色正在一点点抽离。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切都将会过去,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颜色分明画里见,客身疑似梦中游:出自黄仲则绮怀
几星渔火映垂罳,绮梦初醒信又疑:出自黄仲则绮怀
山枕檀痕涴:出自纳兰性德虞美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出自白居易梦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