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是个近三十岁的男子。
但除了他那准确无误的资料信息之外,压根无法从他身上窥觑到任何而立之年该有的光景。
似乎因为长时间足不出户,且作息紊乱的关系,面朝地平线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眼袋很深,像青蛙的腮囊,周围横亘着老气的褶皱。醒目的法令以纹隔岸观火的架势将他的脸一刀两断。
他的身材说不上魁梧,也算不得娇小。但因为他的背总是驮着,俨然负了一顶重有千钧的龟壳,所以乍看来精气全无。旁人见了,恨不得惶惶然地递上一根拐杖,以免他被强风撂倒。
纯瑕和南依诺正站在桥头远远地看着。
因为桥那便围观人群实在是太多了,加上暂停交通路上停满了车。她们两个弱女子根本挤不进去。
正当要紧关头,纯瑕不知从哪掏出了两只望远镜,“你知道妄想症吗?”
南依诺接过望远镜,目光穿透镜头远眺现场,“虚构出不存在事物来达到某种利益的心理疾病?”
“客观。”纯瑕点点头,接着补充道,“但因为是心理疾病,所以不能单从客观角度出发。在病患眼里,他们的记忆是真实存在,并且被他们所经历过的。无论是每段记忆对应的情感,繁杂的细节,都堪称无懈可击,绝对的真情流露。”
南依诺放下望远镜,不安地凝视纯瑕的侧脸。她完全忘了眼前的孩子年纪比她还小,“你的意思是说...”
纯瑕沉吟一会儿,“如果云游要完成这次挑战,从中学会成长。那么他必须站在至少三个人的角度去解决这个矛盾。”
“三个人?”南依诺疑问道,“不是只有病患和医生吗?”
“还有他自己。”纯瑕面无表情的说。
“还有他自己?”南依诺有些着急了,“那云游考虑到了吗?不行,我这就去告诉他。”
纯瑕轻轻捏住南依诺的衣角,默然制止了她的行动。
南依诺很快冷静下来,也猛地惊醒,“哦对,我忘了,我不能帮他们。”
桥梁上。
夏风颇为燥热,阳光将脑顶错综复杂的钢柱倒影下来。低头看,这些倒影仿佛一根根笔直的栏杆将所有人都囚禁在原地。
云游和女医生正在朝桥栏外的病患靠近。他所在的位置极其狭窄,仅靠半只脚掌立足,另外半边已经摇摇欲坠的悬在半空。
他发现了两人的靠近,握着桥栏的手不由紧了一点,“你们别过来,就是这个距离不要再靠近了,否则我就跳下去。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们,我说到做到。”
两人不得已停了下来,女医生抱着她的孩子,焦急地说,“我们不过来,你不要做傻事。”
病患似乎为自己能轻松掌握主权而松了口气,他看着女医生,“我让你今天之前给我一个说法,你现在应该已经考虑清楚了吧?不要让我失望。”
女医生手足无措,她其实根本没有想过措辞,也根本没有什么可说的。若想无中生有,简直比编故事还难。
再者,即便她是心理医生,但在这样随时可能出现危机的关头,女医生甚至丧失了思考能力。
她最后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面前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
云游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操纵轮椅,缓慢地向桥栏靠近。
病患情绪激动,他涨红了脸,“我让你不要过来,你以为我真的不敢跳吗?!”
说着,他已经松开一只手,威胁地把一只脚伸到空中。重心转移让他的身体呈现出倾斜状态。
一旦他松开最后支撑他的五根手指,他毫无疑问会坠入江中。
但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云游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挑衅说:
“你跳吧。”
云游的话让病患忽然怔住,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跳吧。”云游和桥栏的距离仅剩五米,“你要是感觉不满,随时可以跳下去。我想你也看见了,你脚下已经有好几艘消防队的救援艇蓄势待发。经验丰富的他们有充足的把握在你被波涛卷走之前把你救下,这样一来你想死都死不了...”
“如果你觉得困扰。”云游还在说,距离剩下四米,“我可以给你出谋划策。会弓箭吗?不会也没关系,你应该明白规则。你只需要把自己当成箭矢,把救生艇的甲板当成靶心,最后再跳。记得一定要用心瞄准,还得祈祷跳跃的途中不会刮起大风,否则风就会把你吹离轨道...只有撞向甲板,你才会如愿以偿的落个痛快。”
“你...你这个家伙。”对方怵然惊颤,身子又从半空中自己拉了回来,“你一个残疾人来这凑什么热闹?说到底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距离三米的时候,云游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戾气,忽然变得温和,“因为我也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病患情绪激动,“你在说什么屁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的说的东西刚才的专家已经跟我说过一次了,连他我都不听,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云游眼帘低垂,他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只顾说自己的,“就在不久前,我这双腿还完好无损。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事到如今,它也完好无损。”
病患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