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大人一向秉公严厉,如何今日,今日竟颇费周章地,为查这一件无甚要紧的案子。”说话的是一个团练,
吕夷简只淡淡地“哼”了一声,未与那个团练多话。说话间,那刺客已被高济严押着,带上了堂来。
“郑伍,麻城人氏,三十二岁,佃农,家中赁田半亩,经岁无余粮,果腹难全。”高济旋出一纸,朗声念道。这都是他昨夜盘查出的。
“现在还有人以为,此事无干紧要么?”吕夷简动也不动地,冷着声气问道。若在平常,他大约是会动气的,但现下望着这一堂的州府官员,竟是气也气不了了,只是深觉无奈,事出多日,这么多的官员,竟连这一层也想不到,查不到。
“这……”“这……”一下子,座中又有了轻微的交接之声,吕夷简也懒责。
“昨夜你说怀有屈情,这会儿在大人跟前,就说了罢。”高济步回那刺客身旁,微俯着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那刺客却是莽直,一点也不怕的,就站了起来,高济也未拦他。只见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兀视着吕夷简,与昨夜低头不语的情形,大是两样。
“你是吕大人?”他直直地问道。
“不得无礼。”未等吕夷简说话,高济便警道。
“是!我就是!你认得我?”
“不认得。”那刺客又是耿直地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
“你有什么话……”
“我家在麻城的南岗上!”未等吕夷简说完,那人已粗声说道了起来。吕夷简从未遭过如此的抢白,但却不生气的,他略略前倾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这个男子。
“我爹也是庄稼人,南岗上都是耕地,北岗不同,北岗有杜鹃,每年春天都开。以往每到杜鹃花开,北岗上就都是人,我们一家也去,喝着去年攒下的酒,杜鹃花开的时候,天气已经不冷了。”
吕夷简看着这个男子,这是个粗人,身板壮实,皮肤黝粝,粗门大嗓说出的话也很俗朴。但自有一种温柔流淌在他方才的言语中,连带着纹理松弛的眼稍下泛起了一点笑意。
这就是庙堂之外的人生啊,吕夷简这样想着,他曾见过许多,许多。是无数这样的人生构成了整座山河,构成了,前后无尽的历史。
煜臣也微蹙着俊眉,听这男子说着,神情间不无思量。
“不过,那都是以前。自从今年起,就再也没有人再去北岗看杜鹃了。家中没有钱,仓库里没有粮食。这年我爹因劳作过重病倒了,本来只是辛苦,但因为吃的东西不够,他老人家就病的越发重,我一个月前离家时,我爹他已经起不来床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弟弟一家三口同我浑家还有女儿一同侍奉父母,一家上下,小的老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村子里好些年轻力壮的,都拖家带口到外地讨生活去了。”
“咳。”吕夷简听着,竟微微俯下头,轻咳了一声。再抬起来时,神情变得愈发严肃。
“大人,此事不对啊,这几年风调雨顺,未有水旱之事,朝廷也未增加赋税,依这人所说,佃农之家,四时丰收,怎会连饭都吃不上呢?”方才质疑吕夷简的那个团练又开口说话了。座中窸窸窣窣地,也有了不安的动静。
“听他说完啊!”吕夷简有些没好气,他真懒待开口。
“是,是……”那团练忙退回了自己的坐处,仍是一副言犹未尽的样子。
“这位大人说的有理,一年风调雨顺,怎么就连饭也吃不上了。”这刺客忽激动了起来,脸上红涨涨的,忙不及地争道:“去年秋收,是大丰收,每户交完课税和应缴的军粮后,尚有不少盈余,足够来年吃饱穿暖的。但乡亲们还没高兴多久,衙门中就有了新的意思,说是地方上的新政,要买入余粮,只留微薄。大人,二钱银子一石粮,只二钱银子一石粮啊,卖出的钱,哪里够过活的。庄稼人一辈子什么都指望着这一亩三分地,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那刺客越发激动了,直望着吕夷简,眼中满是惶惑与屈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