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端正正跪于蒲团之上,姿容虔诚,睫毛低垂,整个人如同这殿中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喃喃不绝地祷告多遍,除了为“左哥哥”祈福,还说些其他事情。
左璧吓了一跳,细看这少女并不相识,心里好笑:“我怎会如此自作多情?天下左姓者何止千万,又不止我一人。想来这姑娘是为她朋友或是表兄之类的到栖月寺祈福,再寻常不过。”
话虽如此,但他却默立当地目不转睛,望着那殿中少女娇小身姿,听着她轻声细语,不觉痴了。直到忽见这少女祷告已毕,站起身要走,这才终于想起如此在背后盯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听其倾诉,实是有些失礼,连忙赶在这少女出殿之前转身离去。
天色渐晚,寺中叶落枝枯,秋凉如水,一阵秋风拂过,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己身体已甚是虚弱,耳闻暮鼓、暮钟之声,凭栏对影,一丝孤寂悲凉涌上心头。他性格豁达,本非动辄嗟叹,顾影自怜之人,但今日看到这黄衫少女为亲友虔诚祈福,再想到自己身世,心中禁不住油然升起感伤。
“我父失踪年深日久,至今下落不明,母亲又莫名所以出家,也是多年音讯不通。我一无同胞手足,二无亲朋好友,可说是孑然一身,如今连得自己性命都将告终,倒也无牵无挂,不拖累旁人。”
想到此处右手一拍脑门,自责道:“糊涂小子,我没有同胞手足倒是真的,但陆先生、大哥、大姐却待我胜似亲人,还有秦五兄也是我好友啊。施守义公子虽然行止有些令人费解,但他志向不错,人品当是不坏。”想到陆伯铭、张方、柳燕、秦五等人,心中又颇感温暖,但忽觉右手掌心微凉,低头一看,掌中尽是方才从额头蹭下冷汗。
他目光下移,惊觉右腕之上白点不知何时已由一点增至两点,突兀分明,凝视良久,摇头苦笑一声,便转回自己居室,准备休息一晚,明日进城。
由观音殿左近回至前寺客房,一路走来只觉双腿都有些打飘。左璧心中发个狠,也不管腐生咒三七二十一,依旧昂首挺胸,阔步前行,极力显得如正常人一般,但如此每走一步,身上便好似万千虫噬蛇咬,痛楚一分重过一分,一阵紧似一阵。左璧咬牙坚持,心道:“我即便痛苦而死,也不做那病夫模样。”
他冷汗淋漓,终于捱到自己房前,刚要伸手推开屋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身望去,只见青松之后一抹鹅黄渐显,心中一动,便暂不进屋。
身后小径之上走来两人,左边是位年老僧人,慈眉善目,身披土色僧袍,外罩袈裟,在他身边的正是在观音殿看见的那位黄衫少女。
这两人走至厢房拐角处停下脚步,与左璧隔着一株青松。左璧于青松之后观望,只见老僧面朝他方向,那名唤秀瑛的黄衫少女转身对他道:“住持大师您请留步,我去啦,改天再来看望您。”她此时自是已用平常语音说话,听之娇嫩清脆,悦耳动听,说完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万福,而是叉手抱拳躬身,行止英姿飒爽。
左璧心道这姑娘倒也厉害,不知是何来头,能让住持大师亲自送到此处。他正自顾自出神,却未觉察地下脚步之声沙沙,黄影一晃,秀瑛姑娘已转过青松,走到自己跟前。
霎时间左璧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他抬头望去,只见秀瑛伸手捂住自己嘴巴,大睁一双杏眼,直勾勾望着自己。她这双妙目清澈纯净,空灵有神,此时却定住不动,满是惊讶神色。
左璧有些过意不去,知道毕竟女子胆小,是自己突然出现,惊吓了她。刚要说话,却听秀瑛叫道:“哥哥!”面上由惊转喜,神采恰似春花初绽,显得欣喜非常。左璧心道:“这姑娘想是憨的,见着我胡乱称呼。”
秀瑛却喜道:“你怎么到了这里?”随后“咦”了一声,迈步近前,仅距左璧一尺。左璧鼻中忽然闻到丝丝缕缕的清新花香,知道是这姑娘体味,不由得心中着慌,赶忙退开一步道:“这位姑娘,你有话便说,何必如此作为,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秀瑛此时神态又由喜转惊,秀眉微蹙,正上下仔细打量左璧身上、面容,似乎连他头发也要看个清楚。听到左璧说话,“啊”了一声,忙退开一步,口中却道:“甚么啊?不是那样的!是因为。。。是因为。。。”
她看着左璧,支支吾吾续不上话。此时那老僧听到动静,走上前打量了左璧一番,也是忧容满面,道:“贫僧法号慈明,为本寺住持,施主是否身患疾病?”左璧点头。
秀瑛忽然伸右手抓住左璧右手,将他手腕抬起观看。左璧猝不及防,只觉手心里温软滑腻,一股暖流瞬间涌入,由手心到手腕,再到手臂、肩膀,顿生一阵通畅适意之感。但这份舒适仅留存片刻,秀瑛看过他手腕,将他右手轻轻放下,随后便在青松之旁来回踱步。她眉头深锁,牙齿咬着嘴唇,有时似是想走,但看看左璧,却又显得放心不下。
如此这般内心争斗良久,最后她似乎终于打定主意,快步走出山门,忽又转过身来,对左璧道:“哥哥放心!你安心待着,一定有办法的,我改日再来找你!”说完扭头离去。
她一连串举动令左璧有些莫名其妙,慈明住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疾患,可速至州城寻访名医医治。。。施主,那女施主与你相识?”左璧道:“从未谋面,大师,这位姑娘是。。。?”慈明道:“这位女施主时常来我寺上香敬佛、周济庙中钱粮,数年不辍,至于她的身份,她不说,我也不曾问得十分详细,只知她是从城中大户人家来。”左璧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