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问安伯:“会兵就是点兵吗?”安伯道:“差不多吧。仪式与点兵相同,只是规模比点兵小一些,持续时间也短。每年春季,大可汗从冬营南下前,突厥各部落的可汗、吉利发、俟斤,领兵的各厢察,还有居于各处过冬的特勤、达干,都要带同族人觐见大可汗,向大可汗进贡、献礼,实际上是各邦部和大臣们来向大可汗表示忠诚。不仅突厥各部,同在草原上居住的铁勒、突骑施有时也会来,他们与突厥本就是近亲,又奉突厥大可汗为主,就是他们可汗不来,也会派王公参加,那些属国离得遥远,一般都只参加秋季点兵。”忠恕道:“这么多人要来,怪不得会持续那么久。”安伯道:“来人多,事情也多。大可汗要接受贡献,进行赏罚,要宴请来到的亲族,还要在此进行春猎。”忠恕噢了一声:“原来那些毛皮与驯鹿都是要献与大可汗的。”安伯笑道:“不全是。可汗会兵不同于点兵,点兵以操兵与征伐为主,一般都要进行围猎,会兵就是与附属的各部首脑和自己的亲族会面,像汉人的拉家常,叙亲情,各部向可汗进贡品,大可汗高兴了,赏赐比贡献还要多。还要表演百戏,比武助兴,最重要的,是还要进行贸易,呵呵!”忠恕这才明白过来:一路上商队不收集一件物品,原来是要在此集中贸易,商队能进入可汗的牙帐营地,肯定与可汗的特许有关,各部把自己的物产带了过来,集中收购当然最是省事,只是有胡人商队的竞争,不能轻易拿到。
忠恕犹豫了半天,问安伯:“可汗会兵,大萨都会到场吗?”安伯知道他又想宝珠了,笑了笑:“大萨都是天意的传诵者,可汗每次会兵前都要让大萨都请示上天的旨意。但会兵不是中原的一次仪式,有时会持续一个月,大萨都就不是事事都到场参加了。据说最近几年大萨都神隐起来,连大可汗也很少见到他,所以才有胡人趁虚而入,在大可汗面前进谗言。”忠恕问:“大可汗会不会完全听祆教胡人的?”安伯摇摇头道:“这个真不清楚,大可汗与大唐天子一样,都是疑心很重的,绝不会完全相信一个人。现在大萨都没有消息,萨满教看似处于弱势,但也没听说大可汗驱逐萨满,专信祆教,说明他身边的胡人虽然得宠,还没掌握大权。”忠恕心道:大萨都冬天还出现在也律台营地,可不是没有音讯,他一定是觉得形势不利,就转到暗处,悄悄布置。
安伯看了看忠恕,道:“按祖制,每次会兵征伐都要请示天意,如果大可汗见不到大萨都,会请神力稍逊的萨满替代,据说在萨满教中地位仅次于大萨都的,是突厥三大圣山的主祭,依次是圣山使者、金山使者和乌桓山使者,这些使者都是上天指定的,不论资历和法力,只看天意,所以…”他侧眼瞄了一下忠恕,接着道:“乌兰是萨满教的顶尖人物,是天神选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忠恕心里一颤:宝珠说为了自己愿意退教,那一定要遭受相当大的磨难,她…,自己心里装着庭芳,对她的真情告白无应无答,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默默离开,自己实在辜负她太多了。
安伯在旁察言观色,见忠恕平静下来,接着道:“三大主祭司之后,是鲁伦河使者等四大河的主祭,这些祭司地位崇高,但没有固定的职司,常常受大萨都的委派从事各种危险任务。再下面是祁连使者、河西使者等草原十使者,这些人也叫萨正,是突厥本部最强的十个部落的常住萨满,一般都由大萨都任命自己的亲族担任,再往下,就是各大邦属和别部的萨保了。萨保是大萨都派到各地的使者,只听从大萨都本人旨意,像也律台俟斤这样的突厥别部,就只有萨保,没有萨正。”
商队又向西走了一天,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河水清浅,流动缓慢,水里还有积雪融冰,安伯指挥着扎起四顶毡帐,把大旗插在帐顶上,看来商队也不能前行了。从这里看于都斤山,觉得山势比其它地方都高,最高的山峰覆盖着积雪,有不少林木,山上还有建筑,只是看不太清,山下隐约有一片巨大的谷地,与也律台过冬的营地有几分相似,忠恕心道:难道那里就是萨满教的圣山?山下会否就是大可汗过冬的营地呢?怎么才能靠近确定一下?如果宝珠在就好了,想到宝珠,他的心立刻充满酸楚。
当天晚上,忠恕刚睡下,就听见从东南方向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好像有无数骑兵在奔腾,大地都在颤动,陈修和秦长儒也被惊醒,二人侧耳听了一下,又接着睡下。忠恕披衣出了帐,只见来蛮举着一枝明亮的火把,和安伯两人骑着马站在帐前,火光把商队的大旗照得分外清晰。昏暗中,有大队人马从东南方奔驰过来,黑压压的,前锋很快就到了毡帐前,忠恕看清是些黑衣黑甲的骑兵,马背上都挂着铁盾,这种装束的骑兵忠恕在代州和渭水河边见过,他们就是大可汗的亲卫,突厥军中最凶悍的附离。带队的骑兵绕着商队的营地跑了一圈,也不问话,向西北一挥手,拨马就走,后队跟着前队向西北跑去,人数足有五百多人,大队骑兵在黑暗中跑过,声音在空荡的草原上隆隆作响,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