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闭目调息的星月睁开双眼,看着余承男在对面坐下。她冰艳的玉容下透着锐利的锋芒,那是一种智者不惧困难的气质,冷静的同时又兼具着刚强,无论在什么时候,星月都是如此的从容淡定,罕露表情。但尽管如此,余承男仍觉得他与星月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回想起自从启程镇与星月的初会开始,他们两人之间便有合作,有敌对,但不管如何,两人之间都从未有生死之结存在,彼此间与对方也没有恶感。或许老天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和星月注定要在合作与对立这种矛盾的关系下相互理解,相互认识。在真龙的其他伙伴眼中,星月冷酷,智略过人,充满着神秘,但余承男现在感到这些恐怕都只是星月的表面,在这些表面之下,一定是那最真实的星月。谁没有“表面”呢?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表里不一的。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星月不悦道。
“啊!”余承男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无论星月是个何等厉害的人,她终究仍是一位女性,对于男女之间的一些行为仍非常敏感,“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星月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道:“丽莎的情况如何?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如要避开浮冰组织的搜索,我们必须另觅它处躲藏,好在这场大雨让我们被发现的风险降低不少。但更重要的是食物问题,我们的口粮所剩不多,即便都给丽莎食用,也仅有两天的分量,需早做准备了。”
余承男对于星月这种凌厉务实的作风已经渐渐接受,他不讨厌星月的这种个性,相反还很佩服,很感激。如果没有星月在他身边协助和出谋划策,他和丽莎绝不可能完好坚持到这个时候。“丽莎好多了,再过半天她应该能完好的恢复行动能力。我现在正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该如何行止。”说到这里时,余承男又补充了一句:“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些问题。”
星月没好气道:“余承男,你好像并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似的。”接着缓吁一口气,正容道:“我可以猜到你想要问的大多数问题,但却猜不到你要问的是这些问题中的哪一个。说吧,我知道我们两人之间还是少些秘密更好。”
余承男本以为星月会一口回绝,这样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但没想到星月竟然答应下来。星月似乎并不拒绝他,她愿意与自己谈话,换言之他们两人间的关系确实有所进展。余承男突然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随着他与星月谈话的进展深入,他是否能一窥“表面”之下的星月呢?
“我想问的是阿里达事情,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他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星月闻言,脸上现出温暖的神情,竟罕有的露出微笑:“阿里达是我的家人。”
“什么!”余承男愕然以对,他真没有想到两人间竟会是这样的关系,不确定的试探道:“家人?可你们咳,我是说这是否太巧合了?”
“我们的相貌并不相像,对吗?但我在启程镇遇到阿里达的确是一个巧合,恐怕就像你和薇奇安当时发现阿里达身上拥有白色龙魂那样的巧合。”星月现出回忆的神色,似是在搜寻着与阿里达有关的记忆一般,“我与阿里达,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家人,然而我们的关系又确是家人般的关系。当我寻找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他是我的家人,而我则必须要保护他,因为那是我欠他的。”
余承男没有说话,他知道星月接下来要对他娓娓道来一个很长的故事,那便是困扰着他和真龙其他同伴的,关于阿里达来历的真相。除去阿里达作为白色龙魂的主人不谈,他的神秘来历一直是真龙无从查知的事情,无论他们用尽何种方法,均没有得到相关的任何信息,而更为奇怪的是,阿里达对于幼年时的记忆非常模糊,他记忆里最惨痛的一段,便是失去双亲的那场事故,而大家为了体谅他的心情,自然不会过多深问其中的缘由。
“你相信自己的父亲会以他的亲生女儿来做为实验的对象吗?”星月望向余承男,以一种近乎冷漠无情的语气淡淡说道,没待余承男回答,她已说出了答案,“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女孩,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余承男全身如遭电击,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这一刻他能体会到星月深藏心里的那种痛苦,那是无法宣泄的。当自己的亲人都出卖背叛了你时,你还能做什么?对于一个孩子的星月来说,那种感觉无疑是绝望,无助的。
“作为那个人的私生女,我自一出生开始,便注定要承受着他的忽视,残虐,而当他意识到我身上拥有的异能价值后,我便成为了他最佳的研究对象。是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不是作为一个女孩活着,而是作为一个实验体,作为一个实验对象。我的父亲,那个掌管着一家庞大暗影机构的主管负责人,便是专门负责研究我的人,他榨取着我身上对他而言弥足珍贵的资源,用各种各样你想象不到的方法,对我进行着满足他欲望的实验。”
余承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的异能,便是你非凡的洞察力,对吗?”阿里达和星月同为拥有非凡感应力的奇异之人,也正因如此,他们分别被白色龙魂与银色龙魂自主选择,成为这两大龙魂的主人。阿里达的感应力,偏向于感知,预知方面,比如可提前预知危险便是阿里达感应异能的显著特点星月的感应力则偏向于洞察,分析方面,这也成为其智谋出众,事事料敌先机的核心支持。
“你说的很对,正是这种你所说的非凡洞察力,让我成为了这暗影研究机构下的其中一个实验对象。我四岁便被父亲送来这里进行研究,直到七岁时,我方才知道这里已经收容了数以千计的孩童,他们都和我一样,都是通过各自途径被发掘的,具有异能的孩子。你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暗影机构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了?”
余承男愤然道:“如能活着离开这神秘无名岛,我会亲手去了结这罪恶之地。”
星月长叹一声道:“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稍稍整理情绪,继续以清晰的口吻述说:“我记得很清楚,我七岁的那年,也正是阿里达出生的那一年。我在封闭室的玻璃窗内,亲眼看到了那对充满着哀怨眼神的夫妇,他们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以充满悔恨,但又因力量弱小而无法反抗的不甘的双手,将自己的孩子送入了研究室中。我可以想象他们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因为就连我和我身边的伙伴们,都对这个可怜婴儿的命运不敢想象。”
余承男身躯一震,失声道:“这孩子就是阿里达?”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阿里达。我和我当时的伙伴们,偷听到了这孩子的奇异之处,他的感知力出奇的强大,那正是那群科学怪人求之不得的研究对象,对他们而言,阿里达这种异能是前所未见的,他们当然狂热的投入到实验和研究当中。”
“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做了这样的事情,这些没心没肺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以科学的名义血淋淋的去扼杀一个孩子么!”余承男再也按耐不住,厉声痛骂。
“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有一天,当所有的实验孩童都因强度颇大,次数频繁的实验而折磨得精疲力尽,昏昏欲睡时,一场大火不经意间开始蔓延开来。孩子们绝望地呼喊着,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打开房门的钥匙,也不可能有,只能无助的等待死亡的到来。正当熊熊大火即将将我们吞噬时,房间的大门突然打开,我再一次见到了阿里达的父母。这一次,他们眼里的哀怨换成了坚毅不拔,那是一种神圣的辉光,他们两人,加上一些好心的研究人员,趁着这场大火将封闭孩子们的牢笼尽数打开,大多数人在那一刻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我和一部分的伙伴们,跟着阿里达的父母在夜色下逃出牢笼。我们亡命狂奔,我并不知道其他人后来怎么样了,但我和同伴们跟着这对夫妇度过了几天的安全日子,在那几天里,我们和小阿里达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就是在这时候,我才知道了这个可怜的婴儿名叫阿里达。”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你们会分开了呢?”余承男问道。
“这个暗影研究机构涉及到的幕后势力异常复杂庞大,这也是我日后才调查得知的,但对于当时仍是孩子的我们来说,我们能知道什么呢?和阿里达一家逃亡几天后,情况变得险峻起来,暗影机构的追兵紧随其后,随时可能威胁到我们的安全。阿里达的父母深知情况危急,将我们分批送走,虽然未来仍是生死未知,但在那一刻分散逃脱的我们躲过了最危急的情况。从那以后,我便与他们一家失去了联系,但我那非凡的洞察能力,却在脑海里深深印下了他们一家的记忆。”
“后来,我和一些伙伴们在社会上艰难求存,有好心人收养了我们,我们也顺势改头换面,过上了新的生活,暗影机构的人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们,因此我们仍时时小心翼翼,在磨砺自己异能的同时,也小心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些疯子们的搜捕是永不会停歇的,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再后来,便是巨兽危机的爆发,我在因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银色龙魂的力量,而黑天也因此找到了我。在加入暗龙后,我曾利用暗龙的力量来对暗影研究机构进行调查,知道他们早于巨兽危机发生的几年前便被搜查关闭,但相关人员及其内部的资料则全数被隐秘处理,我的父亲也销声匿迹,不过从我综合的大多数情报分析来看,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余承男道:“你与阿里达的初次接触,应是在启程镇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认出他的呢?”
“除了龙魂之间的相互吸引感知外,我之前洞察异能对其父母及从阿里达本人处捕捉到的信息也成为我判断他身份的根据。但这种感觉怎么会错呢?他的异能,气息,特征,都存在我的脑海记忆里,当我一见到他时,我便知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婴儿。当启程镇的事情结束后,我曾调查阿里达在当地的成长情况,经过抽丝剥茧的推断,我总算大概理清了他们一家后来的情况。阿里达被其父母带来启程镇后,很可能被一种抑制剂限制了自身强大异常的感应能力,这使他在双亲因暗影研究机构造成的事故中被忽视,因此得以存活了下来,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抑制剂的效力也逐渐失效,他的感应力才又渐渐回复过来。不过他对六岁之前的记忆全无印象,不知是因小时被过度实验的原因,抑或是抑制剂的问题,这就不得而知了。阿里达真的有一对好的父母,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也有着这样一对关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但这只能永远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自从确认遇到阿里达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真心实意的将他视作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不仅仅是为了报答他父母的救命之恩,也是我心甘情愿,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我和他一样,我们都曾是同一类人。”
余承男尚是首次听到阿里达的身世,没想到他和星月之间竟有这样复杂的关系。星月和阿里达幼年时遭遇的危险与痛苦,是无法用语言简单述说的,这种相似的经历,令他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比一般人更为亲密的“姐弟”关系,就像星月所说的那样,正因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在相遇时那种潜藏多时的孤独才会爆发出来,让他们成为了特殊意义上的“家人”。
“阿里达知道这些事情吗?”
星月略带无奈的摇头道:“我还没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再成长些,当我觉得他拥有了足够的承受能力时,我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余承男不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留在暗龙的原因是什么?”
星月苦笑道:“你们是他最挂心的同伴,即使是在刺杀博莱克时,他仍对你们手下留情,但讽刺的是你们竟不懂他的心。他是为了帮薇奇安报仇,为了杀死袁天涯才留在暗龙的。”
“阿里达,这傻小子!”余承男又喜又忧,喜的是阿里达并非真心加入暗龙,忧的是阿里达并不是袁天涯的对手。
星月叹息道:“我曾试过淡化他们两人间的仇恨,但这只是徒劳无功。天涯似乎是放任阿里达而为,而阿里达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死天涯的机会。”
余承男沉声道:“袁天涯放任阿里达?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
星月现出困惑的神色:“无论你相信与否,袁天涯是唯一一个我看不透的人。”
余承男恳求道:“星月,请你保护好阿里达,他他还小。”他话虽没有说全,但相信以星月的聪明一定能领会其中含义。阿里达并非真心实意的为暗龙工作,一旦他对黑天表现出不忠之心,处境将会异常危险,届时只有星月能够帮上他的忙。
“我会保护他的,但也请你帮我个忙,即使你以后见到阿里达,也别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我想在合适的时候亲自对他说明。”
“当然,这些事只有你和他说比较合适。”余承男答应下来,又道:“我本想劝你离开暗龙,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再开口说下去。”
星月淡淡道:“黑天于我有恩,我是不会离他而去的。更何况,即使我离开了暗龙,你能接受我,但韩梅呢?其他人呢?他们会相信我吗?”
余承男默然无语。星月与韩梅之间夹杂着难以洗清的血仇,当时韩梅的战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为了保证摧毁雾都市的能量放大器而倒在了星月的手下,这样的仇恨,绝不是靠余承男的三言两语,甚或是星月简单的离开暗龙便能解决的。动辄甚至会以星月或韩梅一方的死亡而告终。难道这永远是一个无解的仇恨之局吗?余承男感到一阵心痛,他不希望韩梅或星月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但偏偏这又是无法逆转的事情,到时候他会如何做呢??
“我有些累了,你去照看丽莎吧,一个小时后我们在继续商议离开这里后下一步计划。”星月下了逐客令,闭眼回复至原先的调息状态。
余承男知机地离开,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关于阿里达和星月事情,无论是他和星月,都需要暂时的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