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对谁都是恭恭谨谨的,哪怕是遇到太过分的客人,也不会有多一句怨言,以致于他以为时光已经将她的怨忿磨平了,她认命了,跪在了这场糟糕的人生面前,再没抬起过头来。
直到现在,掌柜才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她还没有认输,她想要逃离这里,她想要继续活下去,洗脱掉关于这里的痕迹,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是没能忘掉了曾经的自由,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鸟,踉踉跄跄地站在被摔烂的鸟笼里,渴望着天空,那片仅仅只有一笼之隔,可却遥遥无期的天空。
她想要到那里去,去到那片自由的天空。
或许,这是她去往自由的唯一机会,或许,他不该阻拦她的,或许,他根本没资格阻拦她,因为他的双手,染满了玷污自由的肮脏。
当初她被坏人捉来这间窑子里,付钱买下她的人,就是他。
她有绝对的理由去记恨他,而他却没有太多的理由去反驳,这注定是一场差距悬殊的对决,倘若这个中年男人还想怀揣着良心这种东西的话。
此刻,女孩仍旧活着,她满眼泪光,拧着皱巴巴的脸庞,死咬着牙,徒劳无功的挣扎,如同一只可爱的布娃娃挂饰似的,垂倒在海鬼的手下,就像个饰品,就像个陪衬,就像个玩具,就像她过去的人生那样。
女孩娇软的四肢死命地拍打着海鬼的鳞片,啪啪的拍响声很轻很低微,就像蚊虫叮咬那般不起眼,无力、势微,可却丝毫不漏地没入了掌柜的耳里,砰砰地揪着他的心脏。
该死!停下来!别他妈的揪了!那他妈是精英级海鬼!你他妈就是一个懦夫啊!你怎么可能打得过它,你凭什么可能打得过它,你凭什么
他在心里发疯地呐喊,刚烈的声音却渐渐低落了下去,仿佛吃了理亏。
可他仍旧不敢有所动作啊,为了救下女孩,而去触怒的海鬼,那绝对是极其不理智的选择,那他妈的是会死的!
当年他不敢从王伟勇的手上将她救走,现在他也不敢从这只恐怖的海鬼手上将她走,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这条命,他家里还有妻子,还有刚刚出生的女儿,他不能倒下,他要为了这个家而继续生存下去,继续战斗下去!
他没有能力去救她,他也没有理由去救她!这他妈的都是命啊!
最后,他死死闭上了眼,用力地扭过头去,歇力不去看那个女孩,生怕看到她被海鬼一爪捏爆脑袋的惨样。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四翼的海鬼只手提着女孩,慢慢地越过内心挣扎的掌柜,一脚踏上了大厅前的一座木制的拱桥。
“人类,谁先将杨彪供出来,我等可承诺,保全其性命,至于其余人等”
它站立在木桥最高的地方,目光凌然,冷漠地扫过四周,冀图找到那个名为杨彪的目标人物。
“处以斩决!”
它冷声宣布,就像是一个站在鬼门关前的判官,弹指间决定无数人的生与死。
“血好多好多的血!”
“好饿好想好想吃掉他们!”
“渴望渴望新鲜的肉体!”
“撕碎他们!吃掉他们!”
鬼魅般的呓语随着缺口灌入的冷风回荡在大厅四周,贴着每个人耳畔,低声地私语,倾吐出的森寒,渗入了耳膜,逐渐冷却了他们的良知。
“谁?谁是杨彪,杨彪在哪里,快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马上就有人跳起来,暴躁地大喊。
“杨彪,你出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只有让我把你供出来,来日我必定花重金厚葬你,把你的家人跟我的亲人那样对待,保他们岁岁平安,只要你愿意让我把你供出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谁撒谎,谁就是小狗!”
有钱有权的人机敏地动用起自身的优势,倚靠金钱循循善诱。
“好死不死你个杨彪,就是你这王八蛋害了我性命,我诅咒你这个生孩子没的王八蛋,我要是死了,你全家也不得好死!”
而没钱没势的酒鬼们则开始哭爹喊娘地骂街。
熙熙攘攘的大厅顿时乱成了一锅难堪的粥,各种臭骂和诅咒绵绵不绝地传来,门口处的柜台蓦然间成了此时此刻唯一的净土。
柜台后的男人忽然勇敢地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四翼海鬼手上那张被利爪划花的脸,枯瘦的手掌死死地攥紧,死命地颤抖。
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剥离,那具佝偻的灵魂似乎在不甘地怒吼着,拼了命地想要挺直被生活压垮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