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宅说,睡觉不是自己的事么,为什么要睡给别人看呢?
他爸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懂了。
那天晚上,爸妈果然没有来接他回去,他也认不出回家的路,那时候的他觉得家乡那座小小的小镇就已经很大很大了,就跟世界一样大。
奥特曼不常播么,拯救地球其实就是拯救一个东京市,他觉得家乡就是他的东京市,有地球那么大。
况且,他才刚上小学,他怎么知道世界有多大。
万般无奈之下,啊宅就只能跟在生活老师后面,和其他同样被骗的同学们一齐回去他们好好看看的床铺里去,睡他们好好看看的觉。
上学的第一天,他没明白“活得像样一点”是什么意思,倒是明悟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个至善的真理。
后来,家境逐渐富裕了起来,他爸就用自己的亲身实践来为啊宅验证了这句真理的准确性,他到外头找女人了,并且还给他妈发现了。
乱成一窝粥的家庭闹剧便从那时候开演的,一直持续到阿宅的十八岁,中间的这些年里,他认真地遵从父母的教诲,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就像个苦行僧一样读书做题,读书做题,仿佛跟这个俩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的家庭完全脱离了干系。
他只是一个做题的机器,他只负责做题,然后拿一个好的成绩,为了糟糕的父母。
既然上了好的小学,那么就要继续去上好的初中,好的高中,直到好的大学,这是他爸在他读书第一天给他说的,做人要好好看看。
没错,他很好地完成了前面三项,可在临近最后一项的面前,他却忽然转身了,完成了一场耗费十二年的青春做下的恶作剧,他把这场恶作剧送给他的父母,以惩罚他们十二年前的失信。
他整个高三都泡在了网吧,没日没夜地玩一款名为“英雄联盟”的游戏。
在游戏中他仿佛找到了自我,同时也找到了本命的英雄,那是一只老鼠,名叫,“瘟疫之源”,图奇,是一只藏在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小贼。
家庭闹剧在他上大学的第一年终于完结了,是以啊宅他妈喝了某种不可逆转的药物而收尾的。
那种药物就像是死神遗留在人间的玩笑,所谓的不可逆转,就是只要喝了一口,就算是一只脚踏上了黄泉路,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性,更何况他妈足足灌掉了一瓶。
难以想象,当时的她心里头对于这个家庭,对于这个人生,有多么的万灰俱灭,咬着牙,顶着一头白发,硬是撑到了阿宅十八岁,法定上成年了,才选择了结自己苦痛的一生。
临死之前,她把大学四年的学费当作了遗产,赠予了啊宅,似乎在告诉他。
得把书读完。
从那以后,啊宅彻底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像一只流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苟且地活着。
孤魂野鬼,不望天明。
火车继续哐啷哐啷地行驶,很快就没入了群山之间。
天慢慢地黑了下去,大山里没有光,车厢里的灯光透不出去,隔着车窗往外望去,窗外一片黑暗。
黑暗中,看不到想象中浪漫山景,座位旁边也没有什么单身去往远方旅行的漂亮女高中生,更不会发生什么“美丽的邂逅”之类的青春偶像剧里头的桥段,倒是对面坐着的大妈把脚丫子搭到了椅子上了,一边抠着脚,一边用最大的音量在手机里公放乡村爱情故事,斜眼望去,可以看到屏幕里的演员们聚在一堆,大声地嚷嚷着,配狗啊?配啥狗啊?
耳边忽然传来了轻微的鼻鼾声,肩膀接着沉了一沉,原来是隔壁睡死的小哥把脑袋搭到了啊宅的肩膀上了,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枕着他的肩膀入睡吧。
他没有来由的想。
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也是一个不懂给予安全感的人。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雨,啊宅静静地望着细雨一丝一缕地撇落在窗口上,就像独自躲在深夜里哭泣时,脸上淌落的泪痕。
他很少会想起从前那些乱糟糟的日子,乱糟糟的事儿,因为那样会令他很难过,难过得甚至睡不着觉。
看来今晚注定无眠了,既不会发梦,也不会梦见那个女孩了,他忽然有点想她了,很想很想她,就像是一只流浪多年的老鼠遇见了一只蜷缩在下水道里的小猫。他想要勇敢地站在小猫的面前,为她抵挡住他们共同的敌人,像个男人一样。
他读过一本名叫龙族的,里面写着,当两只小怪兽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的时候,总得有一只要跳出来把正义的奥特曼咬死。
他厌世,她怕世,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得上是两只瑟瑟发抖的小怪兽,应该不算,他根本就是一只疯癫的大怪兽,他仇恨世界也仇恨自己,他恨极了每一个对他不好的人,也恨极了自己的胆小怯弱。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直接告诉爸妈,要么走读,要么不读,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直接告诉爸妈,赶紧地离婚,别墨迹了,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告诉老板,那份饭我不送,你要炒掉我的话,麻烦你先把钱结算一下。
可能就没那么多事了吧,可他就是说不出口,就是害怕,总是患得患失,直到把一切都搞砸了。
然后,他才发现,他活得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就跟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为什么不去死那样。
如果人生是一场梦多好,醒来了,就可以重来。
这些年,他孤独,他迷茫,他悲伤,他难过,他将满腔的愤怒宣泄给角斗场上的对手,残忍地抹去了那个光头的生命。
尽管他心里满是悔恨与罪恶,却又越发地期待起下一次的杀戮,他爱上了那种血液盛放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美妙,就像是焚世的烈焰燃烧殆尽之后,琉璃般女孩站在黑红色的焦土上,闭着眼亲吻遥远的天空,她的眼角淌下了琉璃般的泪,击穿了他生命的空白,开出绚烂的花儿,唯美而孤独,仿佛只有那么一刹那,他是活着的,其余的时间里,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具行走的死尸。
直到那个小猫一样的女孩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觉得自己能够为这句谢谢送了命,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由头,就像是孤独的小怪兽遇上了孤独的小怪兽,落魄的老鼠遇上了胆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