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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线故事

作者不明

李均听到那辆卡车在楼下停下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是说因为他走错了某一步,才把自己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细想起来,其实他的第一步就彻底走错了。

当时他正在一个三岔路口,道路一头向西北延伸向雾墙,砖石铺就的路面营造了一种复古的休闲气息。李均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刚好在一场短促而血腥的遭遇战之后。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具尸体敞着喉咙躺在商店门口的台阶上,胳膊僵硬地抬在半空。

另一头斜斜指向东北方,道路的另一头应该有一座椭圆形的小公园。在疏散阶段,公园里曾经建立过一个收容站,后来又移交给了伏国紧急状态部,变成了维持市区宵禁的检查站。那座检查站没有维持多久,现在街口那有人用废弃的民用车辆堆了个街垒出来,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均抬眼望向立在路口的建筑,它曾经有过辉煌的时代,像一柄劈开道路的巨斧一样立在那里。这栋建筑曾经是塔科夫城的标志性地标,是一个时代的印记。

在塔科夫城被解放的那天,它是整座城市唯一一座完好的建筑。虽然建筑外围的阵地已经全部丢失,但是建筑二楼仍被13名苏军士兵占领,一楼大厅里躺满了的尸体。一开始,争夺这栋建筑的理由非常简单:它是这一带位置最好的炮兵观察哨,在顶楼架起炮队镜,就可以一直望到湖岸的码头。

但是随着战斗的进行,这栋大楼的战术意义很快就被淡忘了。它变成了一尊伫立于战场中心的神像,参战双方都将自己变成了祭品,争夺着神明的垂青。在战役的最后阶段,围绕着这栋建筑的是曾经构成了整座小城的瓦砾。

瓦砾之下,又是干涸的血泊、烂肉和碎骨。被填进这片屠场的预备队很快就被交织的火力分割成一个一个各自为战的单位,三三两两地在残垣断壁之间周旋。在所有的血与火之间,这栋大楼作为城市里最为完好的建筑,变成了战场上唯一的道标和目的地。

有那么一段时间,城里所有看得见大楼的步兵,都不由自主地在向它靠拢。很多苏军士兵还记得自己接到的任务:把弹药、粮食和水送进大楼,把伤员运出来。然而实际上,双方的士兵一旦冲进大楼,就没有从里面离开。大楼内最后的幸存者中,只有很少几个人记得自己是哪一天冲进大楼的,他们也不记得大楼最初的守军属于哪一支部队实际上,最后的十三勇士全是后来冲进去的援军。也正因为这种令人胆寒的混乱,宣传部门有些草率地定下了塔科夫市的十三勇士这个名字。这座城市只是反攻浪潮中一块不起眼的礁石,浪头拍了它几下就没了过去。

在战争结束之后,大楼被重新改造回了上世纪20年代的模样。它曾经是为一家瑞典银行设计的,后来变成一家农机商店、一座小军营和屠场。儿现在,它是一座死去了的城市历史博物馆,肚肠里的东西早就被叼空了。

这栋建筑面朝岔路口较为狭窄的一面墙上,现在缺了个阴森森的大口,看上去像是有半栋建筑倾泄到了路口上,把一辆721埋在了下面。

看涂装上国徽的样子伏施林尼传统的蝠翼三头怪鸟两头朝着东边,爪子握着一捆用桦树皮捆扎的长剑就可以知道,这是伏国军队的车辆。坦克露在外面的半边炮塔上看不出被击中的痕迹,只有发动机舱附近有些燎痕。

李均看到这辆被放弃的坦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才从惶恐中挣脱出来。他停下了脚步,站在路口,怔怔地瞪着前方的两条道路。这时候他背上的汗都凉了,夜风正顺着战术背心内衬的边缘吹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人也清醒了过来。

他后退了几步,这些车辆都曾经暴露在中子流下,现在仍可能带有一定的放射性。但是他记得自己携带着一部剂量告警器,而且还有一张剂量检测卡贴在头盔的后面,好让其他队友远离他因为受到过量辐射开始发光的尸体。抗辐射药应该装在告警器旁边,一旦超过危险剂量,那些小药片应该能让他继续活动下去,抑制高剂量辐射造成的晕眩和水肿。

怎么没了?

他伸手探向胸挂侧面,那里本应该挂着他的无线电和剂量告警器。这两样东西必须装在相邻的口袋里,用一根硬邦邦的音频线连接,免得告警器在潜伏渗透的过程中哔哔叫起来。

李均记得那条线有多麻烦。这些东西大概是从预置武器库里弄出来的旧货,线缆外面包了一层又硬又僵的橡胶,弯折过60之后,它就像登山索具上的金属环扣一样支在那里。李均记得自己担心过它会挂住什么东西,把音频线的插头扯出来。

现在伸手一摸,腰带右边只别着一台不明所以的机器,摸上去感觉不像是武器,只觉得坠得慌。

这不是他的装备!李均想到,这不是他的东西,对了……药!

李均往自己的左肩一抓,口袋里装着个硬硬的圆筒形盒子,就像是装处方药的橘黄色小药瓶。那是个药瓶,但绝不是他的药瓶。

他手忙脚乱地把药瓶从口袋里挖了出来,这肯定不是他的药盒。他用来装药片的是像ia口香糖一样的小盒子,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盒盖推开,倒出一粒药落在手掌中心的。

深呼吸,冷静,要冷静。

李均告诉自己,他的药效还没有过,至少还有12个小时。

除非他的记忆一开始就是错的他没吃过药,还把药给搞丢了。他担心过自己在黑暗颠簸的车里容易把药弄撒,也许他的担心成真了。

也许他的病从来没好过,也不存在什么特效药。药只是错觉,是他希望有东西能治好病形成的错觉。

不,不……

那些记忆好像就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大部分的细节还留着烙印的余温。然而,怀疑的闸门一旦打开,那只兔子就蹦了出去,消失在了冬青围成的迷宫里。

“别追那只兔子。”有个声音提醒他。

这是人格分裂的前兆吗?李均知道自己不应该理会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甚至不应该顺着不知所谓的比喻想象下去。

他上次服药是什么时候?

他记得自己在车上服过药,接着巴拿告诉他,机场的搬运工去休息了,他们得多等30分钟才能领到行李,然后他把护膝塞进登山包里,那种缝在裤子里的软护膝比廉价的运动用品好得多,但是他们没有时间等包裹送到了。他记得航班中途的无糖芬达和芝士鸡胸三明治,汽水寡淡无味,而三明治却又厚又黏,活像修补城墙墙缝用的填料。

他在途经拉布拉多上空的时候入睡,醒来时已经越过了大西洋,空乘正推着小车分发饮料。她问了一个和古怪的问题:“水,还是启发水,先生?”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那女人又问了一遍。“启发水”又算是个什么鬼名字?他选了水。

当时他还隐约记得梦境的一部分,他梦见一头雄性的非洲狮在沙丘之上行走,那头狮子漂亮得就像从米高梅的经典片头里走下来的一样。而现在,他又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在梦境中,沙粒顺着沙丘的弧面滚滚而下,总有一半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而另一半则浸泡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这些滚动的沙粒,逐渐积累成了无法阻挡的浪潮。从那往后,他的记忆就失去了颜色和参照,梦境和现实就此难以分辨,他的思绪从行李领取处的传送带开始,断断续续地延伸到了那所大宅。

他的药呢?

那家联合安保公司曾经派了一个跑腿的小孩上门,拿走了他的整盒药。那人20来岁,穿了件橘红色缀有反光条的夹克,脸又窄又长,瞪着一双死鱼眼。偏偏就是这种人,能给人一种怪异的安心感,就好像他们身上并不存在人类的缺点,只是某种基础设施的一部分一样。

在这套基础设施的另一端,就是那所大宅了。

到了大宅之后,李均记得他和其他佣兵们一起吃了一顿简餐,然后被领到楼上自己的客房去休息。在十一个小时的旅途之后,作为一套精密而优雅的基础设施输出的结果,他的药盒放在棕褐色的毛毯中央,在床头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然后他下了楼,沿着夸张的旋转扶梯下了楼。扶手下沿隐藏着三重圆润的阶梯状浮雕,三重浮雕延伸成三重华丽的弧线,最后在扶手的末端翻卷起来。他沿着扶梯走啊走啊,下到了一间地下室,那就是他们筹备整个行动的地方有人告诉他在1944年,这里曾被一小群阴谋家征用,是一起从未真正施行的政变的摇篮。这所大宅后来也很自然地转入了的名下,直到两德合并苏联解体,情报局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刑讯中心为止。

在那里他签了一份健康声明,领到了另一盒小药片。领队的眼镜男告诉他,那是救命的药,应该放在顺手的地方最好和剂量告警器装在一起,说得好像那是抗辐射药片似的。

他回想起了健康声明上面的条款。在记忆中,他的眼睛动得太快了,很多文字一晃而过,拖成了一片模糊的虚影。

李均还记得几行文字,看上去既像德语又像克林贡文字,但他居然认得出来。那上面写着:本人声明知晓拓什么展什么兴奋剂的作用及副作用,知晓潜在的药物反应可能造成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症状:头痛、晕眩、呕吐、皮疹、耳鸣、失聪、世界观认识偏差、消化道出血、溶血症、肺水肿、眼球萎缩、存在感丧失……

等下,这些副作用完全无所谓。倒带倒带,停!放大一点,看到没有,李均,那上面写着兴奋剂。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现在重新审视自己的记忆,李均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东西。

在一场可能让所有人一齐送掉性命的军事行动之前,真的有必要签下这样的声明吗?所谓救命药,不过是让人顾不得弄伤自己,从更高致死率的区域挪出去罢了。知不知晓副作用又如何?装得好像真有人会追究一样。

如果你上过一点历史课,就会记得人们上一次有组织地使用兴奋剂时的事情。长官会指示军医给那些承担最沉重勤务的小兵一些“解除疲劳”的药物,好让他们能够继续承担最为沉重的勤务,或者在死前制造足够大的破坏,或者一头撞进军舰的侧舷……

总而言之,无论是为了追求精力无穷的幻觉,还是借此来获得虚妄的勇气,没人会事先捅破这层窗户纸。有时候他甚至在怀疑,关于那所大宅的许多记忆是不是由他自己生造出来,再安插回记忆中去的。

李均在坦克前坐了下来,也许他很快会受到超过致死剂量的辐射,也许城里根本就没有辐射。他看过的那些幻灯片,那些多次叠加拍摄的军用级别的高清卫星照片,还有放射性标志物热力图,所有这些东西都真的存在过吗?

他回想起了自己问过的问题:他们到底是否需要穿戴防护服,有没有必要佩戴呼吸过滤器。毕竟没有人统计过那些流浪者的癌症发病率,而在外界的各种传说中从的版本到“独立”“非政府”“调查者”的版本封锁区内的一切生物似乎都在经历痛苦,而且异常漫长的凋亡过程。

然而他不记得对方的回答了,从结果上来看,其他人同样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并没有选择防护服。诚然,披着一层厚重的橡胶,戴着过滤器,在刚刚开始回暖的天气里行动不怎么舒适。但是没人会为了一时的舒适而选择癌症的,除了事故发生后就已经衰变了的一些铯同位素,这座死城里还有许多更为危险的东西,足以在任何器官上照出癌变来这可不是摘蛋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李均怀疑自己的记忆又出了岔子,他应该正和刚刚那群人:矮子巫师、愤怒黑人还有其他的那些不像军人的家伙们一起执行某种任务。只不过他中途发病了,忘掉了许多东西,又生造了许多回忆。

也许大宅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一部电视剧的剧情,被他从记忆底层翻了上来,翻新补漆,变成了新记忆的一部分。

他转过手上的药瓶,药瓶一侧贴着一张贴纸。在天光下,贴纸上的黑体字纠结在一起,他只能凑到眼前去看。药瓶上贴着的名字既像德语又像精灵语,不过他认得出来,没错,前几个字母纠结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某种热带鸟类的学名,后几个字又应该挂在商店的橱窗里,和任何东西都很搭。

这就是那份文件上提过的药?

他的视线继续向下移动,制药,一个位于弗莱堡的地址,下面印着一串标签上常见的提示:每12小时1片,安全剂量每公斤体重不超过60毫克,请遵医嘱,服用后感到不适请尽快就医……诸如此类。

他从药瓶里倒出一片黄色的小药片,药片中央雕着一柄火炬或是冰淇淋蛋筒,看上去和梦里的他自己的药片完全不一样。

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李均知道自己正在自我怀疑的轨道上加速,现实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现实,反而像是粗制滥造的室内喜剧。回头望向自己的来路,铺路砖和柏油道路之间,有一小段路面暴露出了下面的混凝土。眨眼间,混凝土被一滴轻飘飘的雨水击中,泛起了波澜。整个世界都开始晃动起来,好像他正躺在泳池的池底一样

不管这药是什么,他必须得试一试,至少不能这么干等着。

他吞下药片,开始等待通感和兴奋感的冲击。

李均咽了口口水。他所期待的冲击迟迟没有到来,药片只在舌头上留下了一道苦涩的痕迹。他伸手朝自己的左肩摸去,却没摸到饮水的软管,只能皱着面孔干咽了一下。药片好像咽下去了,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在喉咙口上。

就在这个时候,青草从砖石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正跪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而海水正从底舱涌上来。他能听到青草生长的声音,就像用钢锉刀刮擦头盖骨的内侧一样。

只一转眼,整条街道就被齐膝高的青草没过了。李均咳了两声,药片好像黏在了食道更深的地方。他捂着脖子,倒退着退到瓦砾铺成的长坡上面。

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他顺着街道望过去,这一片荧荧的绿草随着晨风轻轻低了低头。阴影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顺着巷子传向远方,在远处的路口绕过了汽车堆成的街垒,朝更远的地方涌去了。接着又是一浪。

“快回去吧。”李均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转过视线,却只看到一朵脆弱的小白花被风吹落下来,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影。

李均很清楚自己正站在塔科夫市最老的一片街区,而且太阳正在云盖之外升起。他最后望了望远处的路口,按照塔科夫交通旅游地图上的记录,那几辆废车后面应该是一处椭圆形的小公园,中间有一座小丘,下面埋葬着许多无人认领的尸体。越过公园,再往东走大约三站路就是城里的核心商业区。

如果他的记忆可靠的话,那个方向上有一家用了太多大理石内饰的商场。航空侦察的记录显示那里面大约有五十到五十五名适龄男性,在事故发生之后,人力情报从其他渠道又了解到他们拥有重型武装一辆老掉了牙的70装甲车,可能是伏国紧急状态部在撤离中遗弃却没来得及销毁的东西这意味着那个武装团伙有可能在白天活动。

在最初的计划中,整支小队预备卡着所有的时间节点,从城区正中直穿过去。正是因为考虑到这批行踪不明的匪徒,才改变了计划,选择贴着城区南部绕行。

在白雾出现之前,当时的各方参与者并没有把城里的流民当回事。从6000米高度望下去,那只不过是一些随时可以通过非接触打击抹掉的小黑点罢了。很多侦查资料根本就没有存档,只留有一些用于评估打击效果的短片。

要说实际上的危险性,好像没人拿得出确实的证据来。在那所大宅的地下室里,大部分佣兵都显得不怎么在乎一辆轻型装甲车辆。对他们来说,只要有趁手的武器装备,没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但是联合安保希望他们能把随身携带的东西精简到极限,好腾出负重和空间,以搭载从目标区获取的资料。他们真正的雇主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在一次行动中收集到所有的资料,但这一次行动耗资不菲,他们总得带些东西回去。

好在他们所需要收集的资料,只有一个很宽泛的范围:探明光环实验室内的环境是否安全,如果可能,带一些硬盘出来,或者拆一台实验室或者行政区域里的电脑。其中包含的数据可以提供些情报,为下一次行动做好准备,告诉下一批倒霉鬼该去哪里收集什么。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备份撤离点需要验证。如果佣兵们没法按时返回,或者被困在了城市的另一边,他们就得按照列表上按照可信度排列的地址去尝试。

现在李均也吃不准了,走去城市西北角寻找离开的办法,曾经是他既定的目标。但是现在这个目标是否还有意义呢?

“也不能说没有意义。”他的影子答道。

李均觉得自己肯定是已经疯了,当然,比他发病的时候要好一些,至少现在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是手。最让他自己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喊出声,没有拔出匕首,也没有直接转身逃跑。

他居然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黯淡的天光下,那只是一小团边缘模糊的暗影,蜷缩在他的脚下。

“为什么?”他问自己的影子。这会儿他冷静得像条刚刚从刺身里逃出来的寄生虫,刚刚好维持在4摄氏度。

影子的边缘改变了形状,有那么一瞬间,李均感觉到影子正用手套背面刮擦下巴下面,因为他自己总是这么做。

“如果你选择了右边这条路,你会在那个路口,那辆双层巴士后面一点点的地方遇上那个女人。我的建议是:别听她的,她只是个屁都不懂的家庭主妇,而且你在这里还有工作要做。”

李均摇了摇头,他的影子没有什么变化。在这片瓦砾中看出暗淡阴影的变化,毕竟不算容易,凭感觉来说,那一小坨阴影好像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

李均的影子谈性正浓:“当然,你也会选择北面。但是正北方没什么好的,你撑不到那边,什么海浪酒吧啊,本地黑帮啊……你没机会的。”

李均这就有点不乐意了:“拜托,我……”

在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那个计划里,有这么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一种精神层面的润滑剂、便携式人际关系促进器、对魔鬼们来说等价于一磅不带血的人里脊。

那是预付款的一部分,大约一万美元。叠起来用保鲜膜包好之后,差不多有半个弹匣厚。在阿富汗的经验告诉李均,在身上装一些现金准没什么错。在最坏的情况下,也不过是弄丢了一些自己再也用不着的绿纸罢了。

他记得自己把那卷绿纸塞在了身上,应该是身上的某个地方。他检查过了装其他杂物的口袋,又摸了摸弹匣包。在下面一排最左边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响了一声。其他的口袋倒是好好的,被捷克产的半透明塑料弹匣撑得满满当当。

“你现在身上没有钱,钱在我这里。”影子说:“还有其他所有东西,应该都在我这边。我们翻转了,兄弟。”

影子往碎石坡上挪了几步:“别愣在这儿,我这边也不安全,换个地方。”

李均自己也发现自己位置不妙,只不过刚才他一直处于一种脱力的状态。现在,李均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了,但是他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忙着纠缠一些其实全无所谓的问题。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自称是他影子的声音已经指引着他走上了乱石堆,冲进大楼墙壁上的缺口。

这里曾经是博物馆内部争夺最激烈的展厅,它曾经是胜利纪念厅,被布置成了它被苏军收复塔科夫时的样子。十三勇士的蜡像就守在楼梯旁,守在墙边,就像他们被困在了战斗结束前的那个瞬间一样。

不过现在这层楼里,只有一片4平方米的展区,用来描述“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历史事实”。他们保留了一些二楼重建之前的风貌,还拍摄了一些蜡像的照片挂在墙上,以期形成某种毫无意义的平衡。

相邻的另一块展区,则语焉不详地描述起了一名德国下士在“撤离时”和某个小孩的约定,苏军处决党卫军战俘的照片,一位“伏施林尼民族独立战士”在西伯利亚战俘营的所见所闻……除此以外,应该还有些同样以纪念伏施林尼独立为名的展区,只不过现在那些图片和文字早已被埋在残砖断瓦下了。

李均站在残存的展板前,抱着胳膊肘盯着那些供西方游客阅读的,参考过焦点小组反馈精心修饰而成的词句。补光灯在展板上映出了一圈反光,夜视仪的噪点和老照片上的历史的印痕叠加在一起,很难看出表情背后的真实情绪来。

“怎么了?”影子好像从大厅的更深处走了回来。李均能感觉到它,只不过在他的视野里,室内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要找到一团能自由行动的影子,比在海里找一滴特定的水还难。他在想,自己在对面看来,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团阴影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对你来说是不是也很难看清。”

“没错。”影子说:“但是我找到了你的手电。在我看来,你是一团在灯光直射下也不会消失的阴影。想必我也是如此。”

李均皱了皱眉头,在夜视仪的红外补光灯下,那团影子边缘模糊,时不时躲进补光灯创造出的模糊色块里。这只是件小事,因为这层展厅里确实有很多需要抬腿迈过的障碍。好几块展板倒在地上,乱得像是一片缩比越野摩托车场地。

然而影子只让他往建筑更暗的深处走去。安装在天花板上的各种管路早已坍塌了下来,在大厅里编织出了一片又一片金属的蛛网,期间又点缀着大片大片真正的蛛网,随着李均行动间带起的风微微晃动。在夜视仪的视野里,大厅的深处仍然隐藏在浓重的黑暗之中,甚至距离都很难判断,只是偶尔会有些障碍物出现在补光灯的光圈中。

影子走得应该要比他顺利一些,李均总觉得影子一直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但是走近一看,那只是一团蜘蛛网的阴影罢了。

李均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没装满的弹匣袋,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袋口像其他弹匣袋一样,只挂着一条短短的伞绳。他轻轻解开袋口,伸手进去,捉到了塑料包装的一角。

他的影子好像从墙边回转来:“话说,你到底弄丢了多少东西?枪呢?”

李均听得出他在试探,于是干脆把东西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用自己的声音掩盖住了摩擦声:“呃,主要是武器,我被你那些朋友缴械了,然后把我放生到了这里。”

“那你现在手边有什么?”

“我还能有什么,他们就给我留了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