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紧闭时,这个词曾是窗
我在窗前赏过半世风景
如今依然在此眺望
什么都没变。我相信。
只是,心
感觉自己正在经受锤炼
门窗都已闩紧
现在我拥有漫长的时间
用来练习不爱
我们是同一楼层的邻人
啊,你过得怎么样?
那个“身边唯一可信赖的人”怎么样?
你如何回应他的爱
用浅吻,拥抱,牵手还是眼神?
没有你,我现在该听什么样的音乐?看哪些书?
不,我不会问,你也不必作答
我们不用打招呼,也很好吧。
这不再是一个词,现在它是一种思乡病。
你是我反反复复的
思乡病。
伊甸园纪事
早晨,我妻子在水池边洗一只苹果
她像少女那样歪着头,看水流
两只手环拢着那只红彤彤的果子
这是她的惯常动作,她至今稚气未脱
我感到她很美
她穿的那身青色长裙
是我们相爱时我给她买的
150块就能让她很高兴
水龙头的水顺着她白皙的手流过
她抬头望窗外
这几天天气好得要命
我们租来的这套屋子窗外有成片的树荫
如果你俯瞰,就像置身宫崎骏的天空之城
她望了一会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洗苹果
前一阵我丢了工作,准备去美国闯闯
她一直把苹果和咖啡当作早餐
今天,她把冰箱里最后剩的这只给了我
“怀丘,我不想吃苹果了。”她说
我没有给她留下孩子
突然想起这一点让我很难过
吃完我妻子给我洗的最后一只苹果后
我就该离开家了
我把车子留给了她,她还没拿到驾照
以前我开车,她就坐在副驾座
乖乖地像一只猫,趴在我大腿上
这让我开车有些难度,但是我很喜欢
她这样爱我
我妻子说:“十里长亭送君终须一别,
我今天只送你到家门口。”
“十里长亭霜满天,青丝白发度何年。”
她让我想起的这两句诗真好
这几天她一直避开我的眼睛
我知道,她不想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珍重!怀丘……”她最后总算抬起眼帘
她的眼睛那么美,简直就是
上弦月在湖面的倒映
有那么几秒钟
湖水漫上来,我忘记了划水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拥有过的
就只有这个画一般的女人
而我却让她像绿荫下无人的草坪那般孤独
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怀丘,怀丘”地叫我了
想到这一点,我更加难过了
“我爱你”
当我们拥抱时,他们称其为“爱”
虽然我也想造一个新词
裁一些新句,为你
但力不能及。于是
我也只能随俗。
我称呼你,用近乎祈祷的方式
哪个恋人不是如此!
究竟哪种表达才不至于羞赧
对此我全没了主意
只有三个字人人都用到的在我胸膛里翻滚
然而未及出口,它临时又化作了祝词
“祝福你免遭所有伤害和遗憾”
甚至日记也一改往日文风
现在它们全都微微发烫
专注于溢出纸页之外溢向你
天气骤变前我告诫自己:
既然没有超凡脱俗的言辞,我就要
像男性那样,痛苦的时候也很安静
像北方的夏雨,只下在漆黑的晚上
暴雨过后一切都复归原位,除了
我对你的爱情没有消逝。
天是这样的阴沉,我是这样的想你
所有误入歧途的路我都走过了
心肠洗过一遍
耳朵洗过两遍
只有词是活的
听者带着歉意就近
意兴阑珊
当我回到出生的地方,发现
原来人世充满了苦涩的回望
如果配得,我们仍是那中心
在隐隐约约的确凿中,我尚且年幼
处于写情诗的年龄
危险生活
危险的是故地重游,是悼念
心门也曾敞开过,并且旋转
危险的是生活
生活是一个循环,词语从那儿涌流
也在那儿阻塞
人退居为布景
人间的苦难似乐章回旋
危险的是我为他发过光
又戛然而止
群星庄严地各就各位
我们的婚床兀自留在那儿
一首误解的诗
我去了夕阳下的山坡
一只蓝蜻蜓在我脚上伫立
似乎很安心,它把我当作飞行中
一个安全而短暂的落脚点
跟满坡的野草没有分别
爱情曾源于误解
我参与过别人的生活
伤痕无处不在
命运最终将我推离
绿草丛生的小径延伸到山脚
无声的野花在晚风中摇曳
替我道出内心的千言万语
幸福的人无话可说
我的脸被痛苦洗过
夕光中,我看见有个人在那等我
未完成的时空之旅
我们未完成的时空之旅
是把悲伤注入五线谱上
那候鸟般回旋的音符
以此完成难以抑制的徒劳?
是时间擦亮人们
好让他们验证一生的等待不过是
为了找到镜子背后的意义?
是被落叶书写
又被青草反复揭穿
好让心儿最终学会了原谅?
对话
“我可能再也写不出情诗了。”
女人略带遗憾地说。
“爱情让我失眠
而你让我想睡觉
这几年爱情让我喋喋不休
你一来,我就无需倾吐了。
我长久地观察一株
在夏季发旺的植物
它籍籍无名
长出自己的边缘
我的痛苦也有自己的边缘。
曾经,我把自己关在里边
令我痛苦的事物都在锯齿边缘
现在没有什么能伤害我了。
这一切是怎么翻转的
除了天父,你应当知晓。”
“你还是给我写一首情诗吧,我请求。”男人说。
“好吧,如果你坚持。
我以后所有的生活都是情诗,
都将献给你。
前提是你得让每一秒都有意义。”
女人狡黠地说。
为失而复得所作
我与失而复得的人重逢在
倦鸟归林的时刻
天还未黑
有人拉起马头琴为我们伴奏
我们喝着啤酒,头靠着头
金星在远方闪烁
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
天空与我们遥相呼应
有多少真相被忽视了
群山与群星庄严地对视
一个人穷尽一生所能写的
不过就那么几首作品
以及寥寥数人
不过就那么回事,我终于承认
这比所有知识都让人快乐
未婚妻
地平线每一天忍受落日的烫伤
第二天又把一切原谅
而我一伤心,就要生病
宣扬自己不爱的人
恰恰是因为还爱
可是心儿偏偏喜欢欺骗
对此我早习以为常
在流云与风交织的美丽时辰
你的脸曾紧贴着我的脸
如果我也有陶艺家或雕塑家的本领
我该用这抔尘土捏出一个怎样的你
好使我们既是两人又是一体
我庄重严肃的未婚妻?
爱情果真是远离爱情的时候才真实存在的。爱人也只有在远方时才能确定他就是爱人。最好的情诗则是失恋之人写出的。
这组用血泪凝结的作品,她贴到了自己的主页上。当时她并未预测这组作品的未来,只是觉得这是对一个阶段、对一个人最好的纪念。
再说,她的主页又有谁会看呢?她不过是世间一粒会呼吸的尘埃罢了。
日子似乎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单调。东方鹤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她每天写作业,看书,灵光一现时记录在本子上,做饭,采购,跟合租房客斗智斗勇避开时间和共处。她在自己周身营造了一座坚固的堡垒,不允许任何人走近。
如此下来,她的学业倒是长进不少。学校推荐她留校读博士。
她还想听听何庆的声音。犹豫了三天,打了电话过去。
“来美国吧。”当初她要去法国时,他没有阻止她,因为他愿意尊重她的想法,不想让她错过她以为的幸福的方式。他以为牺牲就是一种成全。如今,她的牺牲已经是完成时,而且她已经遍体鳞伤,只等着复活的时机到来。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美国也并不是乐园啊!”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们在一起就是乐园。”
“何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打电话给你只是……”
“我心里可没有分手。我心里还是有乐园,乐园里还是你的身影……”
“你应该把我忘了的……”
“忘不了。”他顿了一下,“也不打算忘。”
“我……”她差点就要说自己有病,“我不适合做妻子。”
“你适合做爱人。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你咋那么倔呢?!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分手啦!好啦!我不跟你说了。跟你打电话本来就是个错误!”
他知道她这么说就是打开了一扇窗。很快热情的阳光就会从窗户射进去,她内心的小黑屋就会又温暖又明亮。
你是我的庄重严肃的未婚妻。只有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