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花眠,月淡,风稀。
未央宫内,灯火绰绰。
西钥香染沉气,独独坐于桌旁,不顾桌上摆满的丰盛菜肴,一双眼直直望着殿外。只看幽幽夜幕中,暗金色的衣袍一步一步,对她温雅而笑只听一阵似有若无的孤鸟鸣,花草窜动,水纹荡漾。
“治。”她起身,迎上门前,每步流光溢彩。
皇甫治牵过她搭在门边的手,护在胸口,只觉酥酥软无力。再凝眉细细锁着她清冷精致的脸,话语声柔:“染儿,朕好久都没见你着这深蓝衣裙,以前每每见这抹身姿走在回廊,总会撩心,一双眼追着看去,直至再也望不到。”
“治别只站着,虽说是初春,可夜里风凉,惹了寒意怎好。快来屋里坐,我还特意吩咐白兰备好了夜宵。”西钥香染转头,目光停在桌上的菜肴,嘴角苦苦一丝笑意,与皇甫治相扣的指尖亦发凉。
翻开碗筷,西钥香染小心翼翼替皇甫治添满热汤,端至跟前,盈然相语:“治尝尝,这是白兰特意炖的甲鱼汤,有御寒暖身之功效。”皇甫治接过瓷碗,流露笑意,“好好,染儿也同朕一起尝尝。”
眼看皇甫治端起瓷碗,舀了一勺就要送入西钥香染口中。谢白兰忽地现身,跪于二人之前,好似明白自己打扰了良辰,愧疚道:“陛下,染妃娘娘用膳前,该先服安胎药才是。”
皇甫治听来,猛地点头,“对对,你看白兰不说朕要忘了,这安胎之药怎么耽误得了,快快,将药端来,朕要亲自喂给染儿。”
“奴婢遵命。”谢白兰得令,恭恭敬敬地呈上药碗,弯身行礼之际,暗自看向西钥香染。只看得西钥香染眉目扭转,以眼神示意她速速退下。谢白兰自然也懂西钥香染一番用意,规矩地点头,跪安而走。
木门再合上,西钥香染明眸慢转,瞅着皇甫治那张温良的脸,眼波流觞。“来,染儿。”皇甫治嘘嘘吹着,将药勺送至嘴前。西钥香染微微张嘴,喝下药汁,连笑都带点点苦涩之意。
到底她还是于心不忍,到底皇甫治与皇甫极不同。皇甫极是她血海仇敌,他害得她无家可归,害得她沦为孤女。可皇甫治从没愧对于她,甚至几次三番为她求情,为她放下姿态。
西钥香染怎不为难?
她自开始便玩弄了皇甫治的一番情深,她从未对皇甫治倾心相许,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是由她来结束他性命。可最后,他纵是离世,都不得知所有笑语蹁跹,只作过眼烟云,幻幻无踪。
“治,有些事,我想应让你知悉。”她低下头,满脸沉郁。
皇甫治听得她话语森然,放下碗筷,也顾不得擦去唇角沾着的汤渍,凑过身柔柔问:“怎了?染儿方才就只浅尝几口,毕竟正养身子,吃得这般少朕可是会担心。”皇甫治目中就只有西钥香染的妩媚模样,他关心她,也关心她腹中孩子。看她愁眉苦脸,似是消瘦不少,便自作主张夹一块蟹肉,含在口中吻着西钥香染一点点咽下。
西钥香染并未反抗,由着皇甫治促她缓缓嚼咽,由着他鼻尖摩挲,将她环在怀中。鼻息温热如浪,喷洒在她脖颈间,汹涌如潮水。
“治,与陌认识可有二十载?”
皇甫治忽地怔住,不明西钥香染怎要提起这些,不过她既问起,他当然会答:“朕与他相识二十载有余,情同手足。”
“那治可有想过为何陌他要起兵谋反,他存有什么意图?”西钥香染凄凄看着皇甫治,一双手抚上他儒雅的脸,一双清澈无痕的眼,仿佛涓涓细流,滑过心间阵阵凉意。
皇甫治一直就是如此,像清澈的溪流,一眼见底。她一看便知他在想些什么,他的思量、眷恋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眼里。西钥香染细细看着他澄澈的瞳眸,看着眸里映出的自己,苦苦一笑。
“染儿?朕确实不知为何陌要与朕兵戎相向,朕也不愿相信他会如此。可母后不会欺瞒朕,染儿,这人世间我所能信的,眼下就只有你与母后二人。只有你、只有母后绝不可能害朕。”
“治。”西钥香染沉下脸,嗓音发颤,“我这般人又有什么值得陛下信任,我只不过是羯疆细作,只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