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某自是不敢质疑圣人,只是正如李开府所言,圣人纯孝,所以萧某才不相信,这样不孝之请会是圣人做出来的。”
“萧开府此言何意?”
“大明宫因何而建,自天皇以来,为何数代皇帝都住在大明宫或兴庆宫,李开府入宫多年,不会不知道吧?太极宫地势偏低,冬日湿冷,夏季潮闷,最不适宜奉养老人。且兴庆宫比邻东市民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上皇住在那里,会更舒心自在,而太极宫偌大一座,南有宫城,北有禁苑,西有掖庭,东有东宫,这到底是请上皇过来颐养天年,还是打算……软禁?”
不等李辅国开口,萧江沅继续咄咄逼人:“就算这真的是圣人之请,那制书何在?即便不至于动用制书,圣人亲笔手书总该有一件吧?否则,上皇凭什么听李开府一个臣子的话,就凭这些……罪犯谋逆的刀兵?”
萧江沅说完冷冷地环视一番,那数百把长刀竟似退了少许。
在场之人谁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想成为别人手里的刀,更不愿为了别人,丧失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陈玄礼凉凉地补了一句:“李开府已经假传过一次圣人口谕,如今我等都不敢信,也情有可原吧。”
李辅国默了默,冷笑道:“是不是圣人的命令,眼下还重要么?”
陈玄礼怒道:“贼阉大逆不道!”
李辅国对陈玄礼理也不理,只定定地看着萧江沅,倏尔声音一柔:“师父,这太极宫啊,上皇今日是去定了。”
一直沉默的李隆基忽然垂眸一笑:“阿沅,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不敢如此的。”
“还是上皇英明。”李辅国点了点头,“那……请吧。”
萧江沅犹不肯退:“既要迁宫,上皇的仪仗何在,兴庆宫尚有许多行装未能备全,如何启程?”
“请师父放心,既是上皇要驾临,太极宫里自然都是准备齐全的,兴庆宫里的旧物,不带便不带了。”
“那御撵车架呢?”
李辅国奇道:“我儿时便听闻,上皇年轻的时候,马球打得极好,围猎也出类拔萃,骑马更是一绝。犹记往年四季祭祀之时,去的时候,上皇还是乘坐御撵,返回时却嫌憋闷,非要撇下群臣,一骑驰归,这是何等的潇洒恣意?我知道上皇年事已高,这才留了几匹老马,想不到上皇竟已不济到如此地步,连匹温顺的老马都骑不得了?可惜啊,上皇儿时还曾鞭笞武懿宗,号称李唐天下,如今就算手里有鞭子,想来也挥不动了吧?”
李隆基淡然一笑:“虽不堪,倒也骑得,只是希望随我来者,都能骑马代步而行。李开府好手段,此事应该不难办吧?”
“难倒不难,只是不想。”
“连你师父的一匹都不成?”
“……师父可以与我共乘一骑啊。”
“欺人太甚!”陈玄礼当即便向李辅国迈了几个大步,面对利刃也不退,反倒是把利刃逼退了少许。
李辅国冷冷扫了一眼:“这宫巷狭窄,人又多,陈将军就不怕动起手来,会误伤到上皇?”
“你……”
趁着陈玄礼站定,李辅国道:“来人,卸了他的甲胄兵刃!”
萧江沅立即拉回了陈玄礼,喝斥道:“五十年太平天子、当今圣上之父在上!尔等是忠于大唐的将士,不是一介宦官的私兵!如今竟敢与太上皇兵戎相见,好大的胆子!谋逆之罪,十恶不赦,李开府得圣人眷顾,自是无碍,尔等却当如何?上皇知尔等辛苦,愿力保无罪,还不快收起兵刃,向上皇请罪?!”
话音未落,陈玄礼直接擒拿了一名将士的手,反手便将其长刀归了鞘,同时一踢将士的膝窝,使得将士跪倒在李隆基马前。浴血奋战过的将领身披冰凉的甲胄,神情冷然,目光凛冽,一声怒喝更是响彻云天:“臣陈玄礼叩见上皇,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遭的数百个将士恍如大梦初醒,纷纷收刀入鞘,单膝跪倒,三呼万岁。
这样的转机确实让李辅国始料未及,但他很快就醒过神来:“上皇万莫误会,我怎敢伤及上皇,圣人也断然不敢如此,只是我担心上皇受身边之人迷惑,不应圣人之请,叫我难做,这才……既然上皇没什么不愿的,那便赶紧随我入太极宫吧。”
“李辅国,下马。”
李辅国刚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便听记忆里温柔的声音彻底变得冰冷。他转过头用森然的目光询问,却听到了更加清楚的一声:
“李辅国,下马!”
李辅国愣了愣,忽地一笑:“师父想让我做什么?”
萧江沅淡淡一笑:“过来与我一同为上皇牵马。”
李辅国讽然轻哼,本不想理,却紧接着又听一声
“静忠……”
许久没唤这个名字了,萧江沅顿了顿,沉声道:“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