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春节
我家住在乡下。附近有几个村落,且多山。山皆高且密,多为松树。我的童年生活,几乎在山水之间。家乡虽山清水秀,但过于寂寞。最热闹时,莫过于春节。春节时分,外出村民,都回家过年。
我总期盼春节。此时村里,到处欢声笑语,可吃好饭,穿新衣,还有压岁钱。最主要是能痛快玩几天。当然还有热闹和神秘。大人们却恐惧过年。他们态度,让当时孩子困惑。
现在的我,能够理解。大人们之所以恐惧,我想无非三点。一是年前累,准备多。二是开支大。八十年代,多数家庭日子拮据,难备足这笔钱。三是时间压力。小孩期盼长大,可高兴的说:“我又长大一岁”。大人们则叹息又老一岁。过年意味着小孩走近生命辉煌,而大人们走近衰朽残年。
过年前夕,最为忙碌,从阴历二十五开始。做老豆腐。老豆腐只在过年前出现。老豆腐其实并不老,只相对平时而言。家里没有大灶,一般三五人相邀。我家常在小祖父家做老豆腐。
做老豆腐,注重前期。首先是柴,少数家底丰厚之人,烧斧头劈开的木材。这种木材,普通人家舍不得,可做房梁或他用。我家烧毛柴和蕨叶。最重要一环,是细磨碎豆。母亲亲自为之,绝不假手旁人。这是技术活。豆要慢磨,禁多放,禁过快。家里没有豆腐模具。没事。一块大麻布,包裹豆腐,上盖木板。木板压块石头,滤干水分。
阴历二十六,杀年猪。杀年猪是件大事。家家户户都会杀年猪。杀年猪要提前联系好杀猪屠户。定好时间,提前一天停止喂食,不然食积大肠。大肠易烂,极难清洗。
杀猪前,先烧几桶开水。杀猪是体力活,需三至五人。杀猪屠户拽耳朵,其他有人抓脚,有人拖尾巴,把猪拉到备用木凳旁。猪的叫喊声响彻天地。大家齐用力,抬到凳上。杀猪屠户操起尖刀,直入猪喉。
母亲早已准备好脸盆并放盐。接猪血有讲究。抽刀后,让血稍微流会,才用盆接。这时猪血干净,凝固得快。开水煮后,血块中呈蜂窝状,有咬劲。母亲还会接两大碗未放盐的猪血,用来做猪血丸子。
屠刀也有讲究。必须稳、准、狠。所谓稳,气定神闲,不急不躁,心无旁骛。所谓准,一刀直入心脏。如果杀偏,猪不会断气,那猛劲无人能控,易挣脱逃跑。所谓狠,不能手软,一刀毙命。
放完血,母亲用叠黄纸粘血。杀猪屠户在猪后腿开小口,用钢筋,从猪脚捅进全身。捅后吹气,杀猪屠户肺活量大,把猪的身体吹得鼓鼓的。目的便于热水退毛。
退毛是技术活。水温要恰到好处,冷了不退毛,烫了会紧肉,速度要快,在水冷前刮完猪毛。一般人难伺候。清洗干净,抬到木案上。父亲拿三个小酒杯,烧了三炷香,还有那叠粘血的黄纸,放了鞭炮,打发孤魂野鬼,不要来骚扰。一切就绪。杀猪屠户擦掌捋袖,第二次操刀。只见他砍、划、剁、剥、剔,将猪大卸八块。猪肉大部分用来腌腊肉,改善来年生活。
这天晚上,做猪血丸子。猪血丸子用猪血、老豆腐、肉制成。三者缺一不可。在大缸里,放豆腐和猪血,双手不停地抓豆腐,至其烂成泥,颜色通红,未见白色。再加肉末,选五花肉,剁成肉泥。做成脐橙大小,捏紧,不然易散,放入竹筛或四方封闭的竹笼,底贴上一层稻草。把竹筛或竹笼挂在厨灶的房梁上,柴烟熏干。
阴历二十七,做糍粑。隔壁邻居,有个石舀。石舀是自做的,约百来斤。石舀只在做糍粑时,才能用上。糍粑用糯米。糯米蒸熟,放入石舀。这是苦力活。一般人难以胜任。木棍放入石舀,两人不停搅拌糯米。糯米粘起,搅不动木棍,扬起来,“嘭”的一声,用力砸在石舀上。来回砸几次,至糯米烂成泥,放入米筛。撒上米粉,摘成小圆丸。圆丸放入木具,上涂猪油,防糍粑与木具粘贴。木具内刻有松竹梅花图案。家乡的人喜欢贴松叶。松叶剪成小花型。涂猪油时,放松叶。糍粑成型,松叶也粘上糍粑。糍粑须用力按,不然图案不清晰,影响食欲。
阴历二十八,白天大扫除。全家出动,扫的扫,抹的抹,把屋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清扫干净,几明窗净。桌椅板凳或锅碗盆瓢如有积垢,用碱水洗刷,使具焕然一新。打扫目的,不仅清洁卫生,也预示将一年的晦气、苦恼和贫穷像灰尘那样扫净,以迎接新年。
晚上熬猪油。肉切碎,入大锅,熬成金黄油渣;油渣舀出,放入切好边长约两厘米的正方形或厚半厘米的三角形的豆腐,做油豆腐。母亲还会把部分正方形的豆腐做豆腐乳。家乡人称“霉豆腐”。静放豆腐,至豆腐表层长有两寸长的白色绒毛。放大量辣椒粉和姜丝。用筷子入坛封存。“霉豆腐”味道浓醇。
母亲会在熬制最后一坛猪油时,拿几块新鲜五花肉,切成大块,入锅炸至金黄,与油封存。坛内加粗盐,不然酥肉易坏。来年夏天开封,肉已酥软,肥而不腻,香糯无比。此乃肉中极品。
当晚,母亲还要炖萝卜。家乡人特重萝卜炖汤。剩的头骨及筒子骨,会用来炖萝卜。萝卜精选,选裂缝的大白萝卜,肉脆、甜、多汁。萝卜耐久炖,久则出味。正月拜年,亲戚家都会端出两大碗萝卜。这是抢手菜。鱼肉还未开始,萝卜已见碗底。
这几天还有趣事。一是装财神。每天有时好几波。家人在忙碌,门外响起敲打饭碗及歌声:“财神到,财神到。。。。。。”听到“财神歌”声,母亲掏出一块或两块钱,叫我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