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夏天,天出奇地热,知了在树上无聊地叫个不停。圈里的猪不耐烦地走来走去。笼里的两只兔子也耷拉着耳朵。斑驳的土墙只剩下院门口的一截,据说是过去的马厩,整个墙体都是土,土里夹着草,就那样走过了数百年风霜,浸透了万千年的雨雪。看惯了人生百态。竟收获了一种平静。一种努力赚钱,然后开始收缩,找到工作和生活平衡的感觉。若干年后,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承载着这个院落的前世今生,能够记录着由这里走出去的关于世界的悲欢离合。
杯里的茶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没有香味,就像人生没有甜蜜,也没有苦涩一样。前些时候,最不喜欢喝苦丁。近来,苦丁竟成了最爱。苦到了头,甜,都感觉不到了。
院子里住着三两户人家。一进门左手边是个大汉,一次能吃半颗西瓜的那种。吃面的话,用那种大洋瓷碗,吃两碗。时隔多年,眼前还是不时浮现出三老舅的身影。那么大,还带着给我们的桑葚汁。那年的桑葚汁真好喝。玻璃瓶也好看。喝完之后,还想涮一下瓶子。透明的玻璃瓶,超级简易的商标。可是,最开心的时光,便是蹭在三老舅家里,看地道战,看到一半的时候,三老舅就会给发桑葚汁,然后把我们打发走。
再往里走,住着个妇人,身形稍微丰满,有点八卦,却打扮得出奇的漂亮,还做得一手好菜,糖醋里脊,红烧茄子,干炸蘑菇,信手拈来。
右手边住着两个年轻人,他们没有结婚证,也没有举行婚礼。姓甚名谁也不大清楚。男的有1米8,女的只有1米55。常听见他们吵架,可也没有见谁离家出走。大概真的有人是吵了一辈子却不能分割吧。
我是院里的一只猫,我的家在树上。我不是儿歌里偷吃肉的猫。我喜欢吃肉,但不能吃。太胖的话,会被别的猫嘲笑。我经常在梦里吓醒,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好,只是梦。还好,我还没那么胖。不过,我吃饱的时候,还是有点微胖的。
可是,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大胖猫,却也不觉得胖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了。心广体胖嘛。记住了,月半念pan。
后来,我听说,那女人怀孕了。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呀。
怀孕?
1米55的个子,生产会不会很困难?身高差25,他们喜欢用哪种姿势呀?呀,我想的有点多了。停车!我要下!
我不是一只自以为是的猫。我是真的很有本事的。走在路上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到遇见了那只通体洁白的萨摩耶。eissl真帅哎。原来,我也会心动,也有着七情六欲。原来,我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纯洁,那么慵懒。一旦为了le,我会奋不顾身的。只是,那只g,真的太大了。我弓起身子,还没有它的腿长。听说,萨摩住在很远的地方。我就说么,不然,我怎么800年才能见它一次?思念,猜疑,期盼,祈祷,任何一种心理状态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有时幸福,有时难过。直到,那女子,产下了一名女婴。我就没办法思念我的萨摩了。因为小baby的哭声,总是会时不时地打断我的思绪。萨摩,我在想念你,你能感应得到吗?人的命中会有劫。猫的命中也会有。可是,只要我不想死,我就不会死。人说,猫有9条命。其实,人错了。猫是永生的。我们只不过换了肤色,换了地域,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生活。这一辈子做不到的事情,下一辈子生下来就能拥有。但我们不能爱上狗,除非我能成为猫族的女王。
那娃娃好生可爱。圆圆的大脸,像月盘一样。虽不是白雪公主的模样,但也给那小两口找了不少事干。哭起来的时候,哇哇的,震天响。闹得我都能从梦里醒来。以前的时候,我睡着了,总像死了一样。可是现在,一天就要被那娃娃哭醒好几次。说来奇怪,每次娃娃哭的时候,我就会心疼,也不知道为啥。她哭,我便心疼。她笑,我也跟着开心。
那女人,有两个玲珑剔透的桃子,泛着淡淡的粉嫩,我是在树上的时候从窗户里看见的。我不是有意的。每当小女娃娃哭闹的时候,那女人便撸起衣襟。自我懂事以来,树上就是我的家。我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也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心里,大概藏着对家庭的渴望。所以,每次那女人喂奶的时候,我就呆呆地看,看着看着,泪水就弄湿了我的眼眶,还有我的猫爪子。可是,我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我总觉得,声音是多余的一种东西。因为,可以被模仿,可以被利用。
听老槐树说,这院子叫星月书院。星月书院?好美的名字。我喃喃地念叨了好几遍。书院,大概是白衣公子们念书写字的地方吧。院子里除了格局,早已看不出昔日的痕迹。只剩下这名字,从历史的长河里掉落出来。满足了一个无名之地,对过去的向往,对繁华的追忆。
今日的星月书院看起来那么普通。普普通通的房子,住着普通的人。他们吃着土豆白菜,一天一天地过着平常日子。奶奶好像说过,“年好过,月难过,日子得慢慢熬”。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奇怪的是,那1米55的女子并不见老,可怀里的小孩却在一天天地长大。大肚子的汉子还是每天中午吃大半个西瓜。风韵的妇人还是喜欢走街串巷,传那或真或假的八卦,从未生厌,也许,会有那么一秒,想要换别的方式生活吧。1米8的男人并不多话。每天早上走,晚上回来,不知日间去了哪里。还有,看不出他对那女娃有多么的欢喜。是不喜欢吗?真是个令人揪心的事情。
女娃长得白白胖胖的,我很是喜欢。每天晚上,我就偷偷地爬到他们家窗户上,看娃娃入睡。煤油灯明明暗暗,小姑娘甜甜地睡着,笑起来虽没有酒窝,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的爸爸妈妈和她分床睡。可是我看见那俩人在另外的床上,没有动作,没有言语,不像生娃娃之前成天吵吵,却像是木头人。人类究竟有多少姿势啊,为什么他们在床上就像数字11一样呢。好无聊。我的爸爸妈妈是在哪个时间,在哪个地方赋予了我生命。真伤脑筋。也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唉,我只是一只无知的猫。可是我是多么地漂亮呀。为了漂亮,我都放弃了我最喜欢吃的鱼和肉。我的口水都流到树下了。老天给了我蓝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爱情。夜,那么静,那么让人浮想翩翩。我的萨摩,hereareyu?你有没有想我?哪怕一丢丢也好。我以为我是院子里唯一的猫,我以为聪明的我有贵族血统,所以我就不会对世间动情。可是,我不是,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也许,就是你路过校园时,在矮墙上散步的猫。我的萨摩,它是那么地风流倜傥,那么地让我欲罢不能。
那胖胖的女娃有了名字,叫星月。星星眨着眼,月亮画问号,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彩虹来架桥。这首儿歌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不知道是不是妈妈离开我之前教我的。如果用人类的话来说,我应该叫一只留守的猫。我的爸爸妈妈应该去远方了吧。人类说,远方有诗和梦想。不知道我们猫族是怎么想的?但愿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如果他们活得好的话,多会儿回来找我呀?羞羞羞,我是只自恋的猫。
小星月越来越可爱了。她已经好几个月大了吧。他们人类的计时方法我不懂,审美我也不懂。可是,小星月会爬了,大概就是几个月过去了吧。
她爬的时候,那么慢,感觉像个蜗牛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帮不了她。人生嘛,总有一些路,得自己走。就像我现在也是孤零零的一只猫一样。就算我只是一只猫,我也要不气不馁,好好活。尽管,我不是明星猫,不是网红猫,可是,我自己的生活,也要过得很美丽,很美丽。
小星月一天天地长大了。不哭了,不闹了,我再也不会被她吵醒了。星月妈妈也不再成天在炕上躺着了。她开始变得忙碌,涮尿布,换洗衣服,冲藕粉,弄鸡蛋羹,忙得刘海遮住眼睛了,都没顾上打理。
我想我妈妈了,我不知道我生下来之后多久,妈妈离开的。我没有名字,可是我拥有巴掌大的世界。我以树为家,我有院子,我有院外的猪圈,我有东方的阁楼。其实,所有我以为我拥有的都是属于院子的,属于村子的。可我觉得,也是属于我的。我能在树上睡觉,我能在猪圈旁视察我的领土,我能在小阁楼里自己和自己玩。其实,我也想和小老鼠玩,可是,她们总是不出来。我给我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琰”,琰,是美玉的意思,羞羞哒。
我是一只活在幻想世界里的猫。我幻想星月妈妈有妖姬般的身材,然而她只是个1米55的女子。我幻想那妇人,是贵族,然而她仍然是个喜欢嗑瓜子的八卦女,虽然做得一手好菜吧,可是贵妇不应该是热衷于舞会,住着1000块钱一晚的星级宾馆,吃着各路海参鱿鱼,有小白脸献殷勤?
作为一只猫,我实在是懂得太多。然而,只是幻境,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他们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普通。可是我的心却不在安静。我想念依云矿泉水喷雾,尽管我只是一只猫,可我也需要保湿啊。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毕竟,我是一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猫。我大概已经很老了吧,只是看起来年轻罢了。好假,好假,快跑。un!as!
小星月满月是多会来着,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她现在已经在蹒跚学步了。按我的年龄,我已经是她的太奶奶辈都不止。可她老是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猫。她试探地摸一摸我的小爪子。好痒。可心里却是欢喜的。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有点头重脚轻。穿着虎虎的小暖鞋。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大脸蛋上。我好想蹭蹭。虽不是美人胚子,却是我星月书院里的小公主。
那我岂不是星月书院的老猫妖?不嘛不嘛,人家也还是个宝宝。
那妇人近来更美了。总是比星月妈略胜一筹。这几日也不见她去串门了。老是见她想方设法给小星月做好吃的。或是烤了一个苹果,或是蒸了一个梨,或是烤了红薯,散发着诱人的成熟的黄色。那红薯,真香啊。虽只是一些小玩意儿,却是乡村里顶好的东西。星月妈就没有这么巧了。虽也是很用心思地在照顾小星月,毕竟没有那妇人有经验。
星月爸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有时穿一身黑衣服,有时穿一身蓝衣服,有时穿一件棕色的夹克。不过,1米8的个子,却不知为啥总穿不出范儿。这是一个安静的村子。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觥筹交错。青色的砖墙上印着大红的标语: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电线杆上也有字儿: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路两边的墙上有着粗粗的毛笔字,“要想富,先修路”,字写得十分的漂亮,是德高望重的李老头写的。李老头很有文化,写得一手好字,还会说英文。至于为什么在这个小山村,据说是曾经偷渡去美国,没成功,只好隐姓埋名在这边住下了。
看来,我是在一个偏僻又带有传奇色彩的的小山村。不然,怎么连基础设施建设都还没有弄好,却有着远超出我视野的大叔。
“喵,喵”,“喵,喵”,“喵呜”断断续续的,是谁在叫我?是我妈妈吗?哦,不,竟然是小星月。你这小家伙。待我来陪你玩。陪你到地老天荒。
这个地方,没有公交车。公交车嘛,就是那种有很多座位的四个轮胎的大家伙,它还有好多窗户呢,还有专门给老人孕妇留的位子。出远门的时候,我就只能蹭院里吃西瓜的汉子的三轮。三轮是什么东西呢?就是比自行车多一个轮嘛。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好讨厌。
小星月居然生病了。真是个令人悲伤的事情。还没有怎么和我玩就生病了?真是柔弱。她又开始哭了,怎么都止不住。只有阿霞抱着她,她才觉得舒服一点,一把她放下,她就开始哇哇大哭。比门口的大公鸡打鸣还准时。阿霞是她妈妈,是个普通但又倔强的女子。你说,她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知道粘人了呢。
今天我趴在窗户看小星月的时候,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包装纸,“urex”。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久没有人动的样子。是糖吗?比嘉云水果糖如何?比大大泡泡糖如何?比话梅糖如何?比彩虹糖如何?想必是外星的一种糖?毕竟,我可是一只见过世面的猫。我喜欢用的气垫,叫美宝莲。我总是能把自己的小花脸变成小白脸。然后出去勾搭人。哦。不!是猫。什么?你说我花心?其实,我就是在吹么。我一直在等我的萨摩。可是,它真的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来过了。小星月又病了。就没有人或狗或猫陪我玩了。圈里的小猪想和我玩,可是它实在太脏了。又爬不出猪圈。我实在不想跳到猪圈里。要是那样的话,我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星月真是不靠谱,这么久了病还没有好,急死我了。那个不苟言笑的乡村医生来了好几次,开了不少药,可是没啥效果。有一天,星月不知吃了什么药,一直在抽搐。阿霞和亮亮都急坏了。亮亮是星月的爸爸。我只听见阿霞说,“让你给孩子吃一分,你非要给她吃两分!”“那医生说让吃一片嘛。”“医生让干嘛你就干嘛,你看孩子这样现在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