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殿下今夜为何会来宗人府?”余莫卿问道。
“这句话我也该问公主……我倒是疑惑,大昭的公主为何出现在此地?竟然……有此等武功?难道大昭传来假公主的消息是真?”突越并不愚蠢,沉着冷静的模样使他更显成熟。
“奉皇命,抓偷盗之人。”余莫卿并不打算隐瞒突河交给她的权力,径直坦白,“那么殿下呢?到底是不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王位,以身犯险来此地……”
“谁为了王位!”突越打断余莫卿的话,“公主殿下莫要血口喷人!”
突越的语气并不似欺骗,余莫卿一时无法判断他的真假,“殿下当真没有行不义之事?”
“不义?”突越冷笑,一双精明的眼眸看透余莫卿心中所想,“何为不义?公主的意思是我毒害父汗,再嫁祸兄长?呵,兄长是自搬石头砸脚,被搜出证据无处可逃,我既没有供证,也没有转交赃物,何来陷害之说?”
“那殿下为何会来宗人府?”余莫卿她并不在乎突越是否中意王位又或嫁祸他人,她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和冬郎联盟,妄图对整个流安不利。
提及宗人府,突越面色一冷,好似并不想和余莫卿过多交流,“私事。”
“是吗?”余莫卿咄咄逼人,“莫不是串通何人,只为得到那本宗谱,毁尸灭迹?”
“什么意思?”突越凝眉。
“殿下难道不是想找出宗谱,勾画掉一个人?”余莫卿不怕说得更明白一些。
“公主所言究竟何意?”突越沉声,许是见脖间的利剑未曾移动,也不怕将事情说得更明白一些,“好吧,我承认,我来宗人府是为私事。起因乃府上出现杂乱之人,就在父汗暴病之后。此人行踪不定,武功尚可,所以捕捉甚难。我由恐对府上不利,便派人去查。结果发现此人与三弟有所接触,甚至几次进府,但他到底为了什么,我却不得知。兄长回府后此人销声匿迹,我原本只当是云游而去,便没有追究。却不想而后便是兄长被抓。我虽对兄长没什么好脸色,但却未曾怀疑兄长所为,更何况他之前并不在府上,又奉父汗之命离去,他回来得匆忙,明显还不知晓父汗暴病的程度有多重。我几次与府上书馆发现端倪,又发现了自家的族谱有所缺页,猜测那人是否对族谱动过手脚。虽不知其出于何因,但联想到宗人府上也有同样的宗谱,便寻来此处,欲待守株待兔。我尾随几日,总觉得宗人府旁就有踪迹,便特意安排人手,待发现歹人在此,便将其一网打尽,送至审问咎因。却不曾想今日一见,却是公主殿下……”
“是这样?”余莫卿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突越也在调查冬郎?还比她有先见之明?
“怎么,公主不信?”突越看向余莫卿,嘴角的冷笑放大,“只怕公主才是喊贼捉贼,如今落在公主手中,单凭公主处置!”
突越说得凛然,丝毫不曾畏惧自己即将面临的未知。
良久,余莫卿选择相信突越,开口道,“我不会杀你。”
突越抬眸,明显以为余莫卿是敷衍之词,“公主勿要以一己之见评判,看得到的未必都是事实。你现在不杀我,就不怕待会儿我的人到了,会将公主抓起来?”
“我和你所为之事相同,摄政王暴病之因并不简单,而且绝非大世子所为。”余莫卿坦言,并不打算再绕圈子,“如果我猜得没错,再排除殿下嫌疑,那么不出意外,是有人唆使三世子对摄政王下毒,并且嫁祸大世子,再引发你二人的互咬。”
“为何断定是我与兄长互咬?”突越挑眉,对余莫卿所说嗤之以鼻。
“因为你恨大世子,这是别人唯一可以抓住的把柄。”余莫卿直言。
“我为何要恨兄长?”突越冷笑,假装余莫卿说的是废话。
“因为蕊儿。你一直蕊儿当初的惨死与大世子有关,可你始终没有证据。”余莫卿看着突越,淡淡说出这件事。
“你说什么?”突越眼色一狠,好似余莫卿触及自己的雷区,两眼都在警告着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殿下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譬如蕊儿当初就是被大世子害死,甚至是摄政王帮助大世子隐瞒此事,并且制造火灾,试图销毁证据。”余莫卿面不改色,平静地叙述起那些事实。
突越眸光闪动,脑中兴许想起蕊儿的脸庞,愤恨地捏紧拳头,却是不语,仿佛没有听到余莫卿所说。
“不知殿下可记得德克明?”但余莫卿选择不再隐瞒。
“呵,提他作甚……”突越嘴角冷笑放大,两眼愈渐失神,好似当初的惨案又在眼前浮现,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忆,他缓缓低下头,紧闭的双眼无不透露他想要逃避过往的压抑。
“他还活着,并且就在都城之中,我可以将他带到殿下面前作证,当初大火起因,皆是大世子所为,没有半分虚假,甚至包括驱逐德氏离开都城,只为瞒住蕊儿真正的死因。”余莫卿一边观察突越的表情,一边道,“当初大世子玷污蕊儿在先,却不料被德克明暗中发现。大世子原本想放火一并烧死蕊儿和德克明,却不料此时有人救走德克明,而后发生了什么,兴许殿下心里是清楚的。事后摄政王替大世子摆平德氏的怨念,驱逐他们一族离开都城,永不得回城。而王府上下,却不再提及此事,不知那时的殿下,心中到底如何作想?是否还与三世子受伤有关?是否一再怀疑大世子?这些都是殿下能够怨恨的理由,也是别人能够利用的理由。”
“怎么可能?”突越再次抬头,两眼通红,连嘴角都在颤抖,根本无法接受如此震惊之事。
“殿下,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你愿意相信。”余莫卿回道。
“呵,”突越开口,眼眶布满血色,“我一直怀疑是他……可……真的是他……他……竟对蕊儿……”
“所以,即便是殿下当真毒害摄政王,并且嫁祸大世子,我选择相信,并且赞同殿下所为。”余莫卿轻声道。
“不是我!”突越猛然意识到真相,毕竟外人是不可能知晓背后那么多事情,余莫卿既然敢说,必定是有确凿的证据,那么他也同样不需要怀疑。但对于自己父汗暴病之事,他有自己的看法,“我虽记恨兄长,却从未想过利用这些事陷害兄长!毒害父汗,并嫁祸兄长的另有其人。”
“那么就是三世子不假了,否则他不会这般频繁与外人接触,正是你一直在追踪的那位。”余莫卿已经笃定冬郎是和三世子串通一气了,扎哈递给突河的围魏救赵正是冬郎为了躲避扎哈的追杀唯一的庇护,而销毁族谱上自己的存在,无非是怕再有人识破而追究到他头上。
“只是我不知道在三世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选择与外人串通毒害自己的父汗,甚至陷害自己的胞兄?”余莫卿好奇地问道。
突越好似不愿提及,但还是开口解释,“同样是那年大婚……我失去蕊儿,妹妹失去德克明……大火突发之时,我尚在前厅会客饮酒,根本不以为然,谁知赶来时只剩下一具尸体……呵,下人通知我救火时,我立马跑向婚房,期望还有一丝挽救的机会。可是一并来的还有大哥,他拉住我不让我冲进去,可我却看到三弟的身影在婚房内徘徊,我以为是三弟蓄意纵火,怒火腾然,又因喝了酒,一时没忍住……”
“你打了他?他身上的伤……是你所为?”余莫卿想起亲眼所见三世子无法下地的身体,一阵胆寒。
“是……不!不完全是……”突越低下头,脸色有些内疚,“那日太过混乱,众人几乎同一时间冲进婚房,三弟不知为何混入其中,我冲进去时火势渐大,一进去便看到蕊儿的尸体,我实在忍不住,便发起火来,其实不止三弟,我和在里面的很多人扭打起来,却不料……大火烧断了房里的一处梁木,轰然倒塌时正好砸在三弟身上……而后,便是现今所见……我以为一直以来只有我怀恨在心,但碍于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我根本没办法告发兄长,更不可能随便迁怒三弟。德克明……我也试图找过德克明,却只知他已离开都城……如今才知道……竟是父汗为了隐瞒大哥……为了大哥……呵,果然是嫡子为大……”
突越说着,好似不忍继续谈及,语气略有哽咽。那些惨痛的过往无不再提醒他自己被亲人背叛,而后失去心爱之人的后果。
“不,殿下又错了,嫡子并不为大,摄政王根本无意传位。”余莫卿无情揭露出扎哈的真实面目,“他根本不打算传位,包括大世子。”
突越面色疑惑,眼神痛苦而复杂。
“但追逐王位的,兴许就不止大世子一人,即便他知晓王位顺承只会落在他头上。若是殿下也无此意,那么三世子可就未必了。叠加对你当年动手打人,再到大火一事起因导致他半身残废,这些恨意可远不止你失去未婚妻这么简单。”余莫卿猜出一个大概,能支撑三世子与冬郎合作的绝非什么兄弟情,毕竟流安贵族本就厌恶庶子私生,若是知晓冬郎真正的身份,三世子绝不会选择与他共伍,所以能促使三世子动手的,只怕是冬郎也发现了无字诏的消息,否则为何偏偏是永夜一同发出这个消息时扎哈骤然暴病?一来冬郎是等不及,二来正是借三世子之手的好时机。
但她清楚这些目前还只是猜测,她示意永夜可以撤剑,“但这些,还需要殿下来验证。”
突越感到脖间的利剑撤走,起身后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对王府之事如此感兴趣?照理说,今日兄长被带走,一切自有国主定夺,为何公主如此上心?”
“殿下说的没错,我并非大昭公主。”暗夜下余莫卿淡淡发声,语气沉着,并不打算再隐瞒,“我是大昭相府之女余莫卿,出任暗阁之主,效命皇室,维护皇权。但前有三皇子逼宫挟持圣上,以摄政王自居掌管国印,妄图在和亲途中刺杀公主嫁祸流安,诱发两国之战,破坏两国之和,所以我伪装公主前来和亲,希望国主终止和亲,避免悲剧发生。”
“终止和亲?”突越神色一凝,毕竟比起他父汗病危,这可是涉及两国之间,他身为朝堂之人,孰轻孰重自有判断。
“正是。想来殿下也听闻,假公主消息一出,大昭欲派使臣观婚,而据我等所知,这一切不过是远在大昭国都的三皇子想借大婚当日再次刺杀罢了。”余莫卿解释道。
“竟是如此?”突越也想不到会听到如此真相。
“这其中辗转太多,一时也无法向殿下解释。但唯一能告诉殿下的是,我们怀疑这位与三世子串通之人并非他人,正是三皇子派来摧毁此次婚礼的人。而他与摄政王府的关系,恐怕也不是一言两眼能解释得清楚的。”余莫卿道。
“此话怎讲?”突越更加吃惊,原本利用当年他痛心之事就令他诧异不已,而如今又多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殿下确定要听?”余莫卿试探问道。
“但说无妨。”突越直视余莫卿,眼神坚定,“放心,我绝非和兄长是一类人,若是你相信我,所谓观婚之事,兴许我能帮上忙。”
“如何帮?”余莫卿给突越设置了最后一道防线。
“父汗暴病之因彻查兄长必然脱罪,但我知道兄长劣迹斑斑,绝非只加害过蕊儿那么简单,此前兄长前去南都,虽不知所为何事,但绝不简单。公主既支持我对付兄长,想来原本就不打算留下兄长了,我可以为公主提供罪证,让兄长永不得翻身。”突越回道。
“这么残忍?”余莫卿忍不住轻笑,突越是她第一个见到如此不怯于表露自己对他人恨意的人。
“残忍?”突越冷冷一笑,“若我猜的没错,公主是在为国主谋划,如何从父汗手中夺得大权,再帮扶公主回国对付那位摄政王,是吗?”
要怎么形容突越的聪明,余莫卿终于不再犹豫,大方一笑,“那么,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