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踅身,捂住窜上喉头的抽咽,拔腿就跑,一路隐忍着做好陈远山交代的事,直到进了西厢角落的一间小屋她的纸鸢作坊,才将破裂的纸鸢放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毫无掩饰。
这可是她最最喜欢的纸鸢,其造型取自山海经中的“蛮蛮”,也就是比翼鸟。书中记载,此鸟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她极喜欢这典故,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构思、钻研,才最终制成。她对纸鸢投注的心血,不亚于爹锻造兵器。如今爹一剑就劈去了她的心血,叫她怎能不伤心!
一双比翼鸟被劈散,高飞是不可能了。可她又舍不得扔掉,于是一遍又一遍痛心地抚摸着。正当她愁着该如何是好之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她下意识回头,未见着什么东西,只有窗户大开着,看样子保持这个状况有一会儿了,只是她之前太过于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察觉。
对于这个,她早见怪不怪,青城山多有动物出没,她又喜欢在屋里藏零嘴儿,山猫野狗大驾光临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她今日情绪不佳,正好寻到一个发泄的理由,登时暴跳而起,拍案大叫:“哪来的馋嘴畜牲!看小爷不扒光你的牙!!!”说罢,满屋子搜寻起来。
乒乒砰砰鼓捣一阵,一无所获。原本她都打算放弃了,忽然一拍脑门,暗道自己怎么那么大意,桌底下那么关键的地方还没找呢!
她扶着桌沿俯下身,撩起桌帘,顿时傻了眼桌底下藏着的,可不是什么馋嘴畜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那少年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浑身脏得像个乞丐,嘴里还衔着半块桂花糕。
生人入室,还是异性,她当然不能容忍。不过她也不怎么怕,毕竟铸剑山庄是自家地方,而且这少年瞧着也没什么威胁,估摸着,是哪来的小偷吧。
她气沉丹田,准备呼人来。那少年也不阻止,只紧紧闭着眼睛,蜷成虾米,等着审判的到来。
就在声音出来的前一刻,她发现少年身体如抖筛一般,眼泪亦奔涌而出,在污浊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的水印,狼狈得好笑。
真像只小花猫。她想。可她真笑不出来,因为她自个儿的悲痛还没完全消退呢,大哭后的眼睛还是肿的。
少年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审判,小心翼翼睁眼,看见一双同样泪眼蒙蒙的眼睛。他很疑惑,但更多的是防备,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与她拉开距离。
真是,山猫偷吃被发现,还会示威性地朝她喵嚎几声呢,这人倒是比耗子还胆小。
对方眼中的恐惧和警觉叫她渐渐卸下防备,好奇乘势而起。她在铸剑山庄长大,说好听点,是铸剑山庄的少主,说难听点,就是青城山上的山村土妞,没见过半点世面。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别的孩子,第一次遇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难免新奇。
她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半块桂花糕,没头没脑地问:“好吃吗?”
少年吃惊地望着她,没有回话,手紧紧攥着领口。
她瞧了瞧,看见他脖子上好似挂了什么东西。不过这并非她所在意,她在意的是,他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她问,“在这儿干吗?”
少年不吭声。
“你是哑巴吗?”她又问。
少年依旧无动于衷。
她将头伸进桌底,想要靠近对方,对方却像害怕染病一样,避之不及。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明显不信任她,直往后缩,直至退无可退。
方才隔着距离,没有留意,此番细瞧,她才发现,这少年的眼睛有些特别。右眼与常人无异,可那左眼眼眶中,竟装着两颗眼珠子,又突兀,又妖冶。
“你的眼睛……”她忍不住指了出来。
少年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赶紧捂住左眼,神情流露出自卑。
她不免有些内疚,长了只这样与众不同的眼睛,应该常被人笑话吧。正想着,一串古怪的声音陡然响起。她皱了皱眉,发现这声音来自少年的肚腹。
“你很饿吗?”她问。
少年不点头,也不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