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屋内陷入了沉闷的寂静,只有跳跃的烛光将面面相觑的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屋内,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晦明晦暗,又过了一会儿,仇真率先打破了宁静,只见仇真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呼,白姑娘,天色不早了,你我二人各自回房早些歇息吧,明天一早我们便出发,希望事态不会过于严重。”而白芨则是冷冷哼了一声道:“哼,事态严重?仇大哥,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事已经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左右的了,难道仇大哥有办法出手干预?”仇真神色怪异地看了白芨一眼,闭目低语道:“虽然我仇真现在正值丁忧期间,不是锦衣卫的一员,但无论如何某曾食皇禄,岂有不尽忠之理?”听仇真这么一说,白芨不禁掩嘴冷笑道:“呵呵······尽忠?好一个忠肝义胆的锦衣卫,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道如今的朝廷乃是宦官当道,奸臣弄权,不知道仇大哥所谓的尽忠是为宦官尽忠,还是为奸臣谋利啊?”话一出口,仇真虎目瞪来,他虽身不在锦衣卫,但心为皇权却是印刻在了骨子里,遂立即反驳道:“白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仇真虽不才,但却愿意为皇帝,为社稷,为朝廷,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岂会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白芨笑得愈发厉害了,纤纤玉手缓缓抬起,指着北面冷冷说道:“为皇帝?仇大哥,狗皇帝登基半月有余,昏庸无道,不理朝政,这样的皇帝可曾想过为社稷?为朝廷?为天下苍生?”“住口!”不等白芨将咄咄逼人的话说完,仇真情绪激动地拍案而起,手指白芨呵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凭你方才妄议圣上,我此刻便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说半个冤字!这一路之上若再让仇某听得不敬之词,休怪仇真刀剑无眼!”话里威胁的意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连坐在对面的白芨也是微微一怔,原以为仇真会是个明辨大是大非之人,谁想到却是固执己见,迂腐不堪,让白芨的眉头不禁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白芨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的手缓缓收到怀里,从衣襟中拿出一个锦盒,慢慢将锦盒放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中间,轻叹道:“仇大哥勿恼,白芨不过是一介草民,只想安稳度日,谁是皇帝,皇帝当得如何与白芨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白芨稍稍一顿,将放于桌子中间的锦盒推到仇真面前,继续说道:“白芨有一事相求,还望仇大哥能够鼎力相助。”仇真狐疑地看着自己身前的锦盒,收了方才的怒气,重新坐下,却是语气冰冷地问道:“不知白姑娘所求何事,仇真自知能力有限,白姑娘不妨先说来听听。”仇真话不说死,字里行间给自己留了不少回旋的余地。白芨苦笑道:“仇大哥不妨先看看锦盒里的东西。”边说边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锦盒。仇真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锦盒,心想白芨也不敢加害自己,遂缓缓将锦盒打开,锦盒不大,里面细心地垫了一块金黄色的丝绸布绢,布绢上面整整齐齐放了五颗红色的药丸,仇真眼中的瞳孔顿时放大,他一眼便认出锦盒里面的红丸和自己当初与刘基偷窥的那份红丸一般无二,不禁失声道:“这······这是敛气红丹?”“不错,就是敛气红丹。”白芨的话肯定了仇真的判断。仇真深吸一口气,将锦盒重新盖上,神情肃穆地问道:“白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敛气红丹和姑娘要拜托仇某的事情有关?”白芨默默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五颗敛气红丹便是家父炼制的那炉敛气红丹中剩下的五颗,全部在此了,如今丹方已毁,白芨也绝不会再炼制如此伤天害理之物,白芨之所以将五颗敛气红丹悉数奉上,只想表明白芨心中坦荡,对仇大哥绝无歹意,白芨希望仇大哥能够明白,况且,这敛气红丹或许对仇大哥查案会有所助益,此外······”白芨微微顿了顿,低头说道:“白芨乞求仇大哥看在白芨一片坦诚之意上,能够帮助白芨报杀父之仇,白芨自知自己一介女流,纵有心杀贼,却是痴心妄想,如果白芨能够大仇得报,白芨愿为奴为婢,即便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说完这些,白芨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仇真,明眸闪动的眼眶中噙着泪水,真是我见犹怜。
仇真被白芨的目光盯得心头一颤,不禁后悔自己方才对一个如此弱女子怒言相向的举动,试想如果换做自己,在父亲被人杀害的情况下,难免也会有言辞激烈之处,再听到眼前的女子说出这般话来,当即起了怜悯之心,但仇真心里清楚,此事兹事体大,其中牵扯的势力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扳动的,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如何能够帮助眼前楚楚动人的白芨呢?仇真深深吐出一口闷气,不忍再看向白芨乞求的目光,闭眼低声回道:“白姑娘抬举仇真了,仇真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误了白姑娘的大事,此事恕仇真无能为力。”听仇真如此一说,白芨内心反倒是轻松了不少,其实她也不笨,如何不明白当前的局势,父亲一死,自己便是无依无靠了,如今更是被锦衣卫盯上,如果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自己左右,恐怕自己早晚会步了白果生后尘,但自己情况特殊,身上的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自己死得更快。父亲临死前虽然用丹方做引诱将自己托付给仇真照顾,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仇真威逼利诱,即便自己可以不透露丹方之事一死了之,但杀父之仇如何得报,与其如此,不如兵行险着。倘若仇真是真小人,自己早晚会死于非命,还不如早死早投胎,但倘若自己此次赌对了,眼前的仇真是个真君子,自己主动示好便是在心理上占了先机,之后的事情便可以徐徐图之。如果方才仇真满口答应,自己反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今后的出路,可如今仇真委婉拒绝,正说明自己这盘棋还有赢的希望。
芨抬手拭掉眼角即将落下的玉珠,勉强笑道:“仇大哥不必着急应下,白芨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于此时的你我二人来说有些困难,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仇大哥尽力而为便是,如此白芨便是死也无憾了。”仇真缓缓睁眼看了许久眼前对自己微笑的白芨,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桌子上的锦盒默默收进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内,算是答应了白芨的乞求。白芨心下一喜,激动地站起身来就要在仇真面前跪下拜谢,却见仇真突然抬手制止道:“白姑娘不必如此,仇真受不得。”又听仇真轻叹一声道:“唉!其实白姑娘又何苦使这欲擒故纵的手法呢?仇真能当得锦衣卫的百户,又岂会是个愚昧之人,如何不知道白姑娘的心思,不过既然仇真答应了白姑娘,便会竭尽全力去做,这点白姑娘无需担忧。”白芨一愣,原来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人家看穿了,顿时羞得白芨面红耳赤,不过白芨不明白的是,既然仇真识破了自己的伎俩,本可以将计就计的,为何要点破这层窗户纸呢?难道仇真果真是有心帮自己?要知道自己如今可谓是祸福旦夕间,这仇真当真能够为自己的事情舍生忘死?其实这点连仇真自己也搞不懂,只是在白芨出水芙蓉般的脸庞上挂着盈盈泪滴时,内心有着许多感慨罢了:他和白芨两个人,不论是出身还是经历,都是截然不同的,本应该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二人,却因为同一人相识。仇真的父亲仇无言,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本应该是进宫述职,却卷入梃击案意外身亡,幕后主谋很有可能便是策划梃击案的黑手郑贵妃,无奈先皇庇护,就连如今的皇帝,当年的苦主朱常洛都被郑贵妃施以美人计而麻痹,致使如今的仇真举步维艰,报仇无果;白芨的父亲白果生,专司先帝春宫之事,助郑贵妃独得先帝恩宠,却因争国本之事被郑贵妃牵连,罢官回乡,最终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而女儿白芨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杀父之仇不知何日得报。错综复杂的前因后果,眼花缭乱的利害关系,一个仇真,一个白芨,真可谓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