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干脆给我做个伴。”
“……你认真的?”
“得不到你的身体,就要得到你的灵魂!”
“……”
见朱楼依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无梦道:“想不下去就别想了,你一个孤魂,这么担心别人的事情干嘛?”
“毕竟我的事情没什么好担心的嘛。”朱楼笑着指了指他腰间的暗香。
无梦忽然问道:“这几日,你有没有感觉那里不一样?”
朱楼愣了愣:“不一样?”
他飘起来挥挥袖子:“没有啊……”
无梦盯了他一会儿:“那……你多回暗香休息吧。”
“你这是在担心我?”朱楼笑眯眯地飘过来。
“……”无梦道,“我们已在此逗留了两日,应尽快了了前辈的事,启程去找你的身体!”
朱楼大笑道:“那可不行,我们既答应了林小姐帮她的忙,就非解决她的事情不可。”
“怎么解决?”
“私奔。”
“……”
一人一魂去找林小姐,林小姐一会儿拿帕子擦脸,一会儿又在桌子前徘徊,迟迟没有回应。
朱楼道:“我们是不是强人所难了?我看戏词里多半是这么演的,为何她不按台本走?”
无梦斜倪着他:“套来的故事,如何能当真?”
朱楼:“……”
等小姐终于下了决心,天都差不多黑了,他们再三确认,小姐眼神闪烁,但嘴里依然倔得很。他们只好先去找那张郎,途中路过一家茶馆,无梦进去点了壶茶水,朱楼则在茶楼里随处乱飘。这时,他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说:
“张家那个公子啊,这回如意算盘可打空了!”
无梦顺着声音望去,见一圈男子磕着瓜子儿聊天,有个瘦巴巴的男子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他还想攀林府的高枝,据说那林小姐为了他哭得死去活来,要我说,他不就是小白脸吗,哪有我们二哥有男子气概!”
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谦虚道:“四弟这话可说差了,人家是读书人,书中都能读出颜如玉来,我们哪比得上!”
“可惜啊,这回蚱蜢夫人坏了他的好事,那草蚱蜢一现,林小姐可不就得嫁给王公子了!”
“这算什么!没了林小姐,他自然还有木小姐、森小姐……”
朱楼飘回来,默默钻回了暗香里。
“怎么了?”无梦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他冒出来道:“等晚上我们再去那只蟑螂家。”
半晌,他又冒出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这次可能奔不成了。”
“为什么?”
朱楼叹了口气,钻回了暗香。
“……”
入夜,两人绕到后巷,见一排低矮的草屋,其中有几间亮着灯,朱楼转了半天觉得都不对,这时,他隐隐听见有人的说笑声传来。
朱楼道:“我进去看看,你在外头等着。”
一进屋,便听见有男子道:“小娘子,今日你夫君不在,可得好好陪我,我为了你都吃了三天素了!”
女子道:“张家郎君,我听说那林小姐非说你是她心上人,为了你死去活来,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她呀?”
男子道:“小狐狸精,你长得这幅勾人模样,自己说说惹得多少人对不起她?”
女子娇笑道:“我还以为读圣贤书的有多么正人君子,没想到弯弯绕绕的,竟成了我的不是!”
“谁让小娘子你这么美,君子也只好变禽兽了……”
朱楼环顾四周,昏暗的灯光映出墙角稀落落的几本书,上面积满了灰尘。
朱楼没兴趣听墙角,从里头飘出来,半晌才叹道:“林小姐可算了瞎了眼。”
无梦道:“痴男怨女,真是无聊。”
“本来就无聊。”
一人一魂抬头看,见那女月老坐在屋顶,无聊地晃着脚,手里甩着两只草蚱蜢。
无梦指着她的蚱蜢道:“你每晚都出来做这个?”
女月老道:“你每晚都起夜?”
“……”
朱楼道:“昨天冲撞了夫人,实在对不住。”
女月老道:“什么夫人?”
“因不知名姓,故人称蚱蜢夫人。”
女月老道:“我说了我不是她。”
朱楼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但你一定是她。”
他顿了顿:“昨日你说,我那书生与女鬼的故事胡说八道,不知蚱蜢夫人的故事是否也算胡说八道?”
女月老看着他,黑夜为她勾勒出一个孤独的剪影:“那不是故事,只是传说。”
“真正的故事,早就被别人忘了。”
“别人忘了,真正的主角却不会忘,而我这路人又最有兴趣去记这些没人记得的故事。”朱楼笑道,“可惜没有酒。”
女月老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起来:“许多年前,这里不挂草蚱蜢,人们爱去庙里求姻缘,有一户刚得了小姐的林家母亲与另一户刚得了公子的胡家母亲在庙里抽签时相遇,抽到了一样的上上签,两人欢喜不已,便订下了娃娃亲。转眼两个孩子长到了十四岁,期间那胡公子风评奇差,风流花心、不求上进,还有传言说他与几个纠缠不清。小姐想要退婚,却遭到父母拒绝,说这要是说出去太丢人,再说男子成亲后定会转性云云。小姐生性刚烈,见反抗无望,在一个月明之夜许愿说,愿以这条命为代价,以报复她的未婚夫。然后她就上吊自杀了。”
“……完了?”无梦愕然。
“没完,鬼故事还没开始呢。”女月老看了一眼无梦道:“她许了愿,我就占了她的身体。”
“你不是人?”这回轮到朱楼愕然。
女月老诧异道:“我当然不是人,你看看我哪点像人?”
“……”
“我是魔族。”女月老低下头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在背对着月光时泛着淡淡的金色,“虽然不太纯吧……”
“魔族……能侵占他人的身体吗?”无梦忍不住问道。
“魔族当然不能,只有鬼族才能。”
“那你为何……”
“所以我说了,我不太纯。”
“……”
“魔族天生有诱惑人的本领,所以那位与小姐订了亲的的胡公子只见了我一面,就回去闹着非我不娶,我原先只计划让他爱上我,然后快些甩了他,自己也好带着林家小姐的身体好好在人间玩玩,可后来我就遇见了他。”
“谁?”
“自然是那位孟公子了。我的魅惑功初成,自以为高明,到处去勾引漂亮的公子哥,未料最后自己却被他诱惑了。他与那胡公子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还得了“蚱蜢公子”、“蝴蝶公子”这样的外号。”
“当年我爱玩,心想既要报仇,就要狠一些,又见那孟公子身手不凡,满腹诗书,便想用他来为难胡公子,所以我提出了三年之约,孟公子很快离开了这座小城,自他走后,我对他的迷恋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而胡公子则留了下来,想尽办法接近我。”
“他见我的次数越多,中魅惑功就越深,他越是无法自拔,那林小姐的爹娘迷信,这娃娃亲能成他们自然再高兴不过,况且林家当时已开始没落,而胡公子却不知怎么转了性,发愤图强,把家里的生意打理的风生水起,顺便借着帮林家的名义来见我。”
“一年后,胡公子带着我偷溜出去逛街,被许多人看见了,因家中受他资助,林家的爹娘也没说什么。我更是无所谓,那时他可真能缠啊,大概把从前对付女子的手段都用上了,我有时也分不清,他对我好,究竟是因为魅惑功,还是出于真心。”
“三年后,约定之日到了,孟公子没有回来,胡公子却来见我,那时是冬季,下了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进屋的时候抖落一身雪花和寒气,他红着脸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夫人。”
女月老伸手摸了摸自己漆黑的鬓发:“答应他的时候,我也没分清楚究竟是不是因为想要替林小姐报仇。”
朱楼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女月老看着月亮,“后来我记不太清了,好像过了几年,有一次我与他吵架,一气之下告诉了他我是魔族,他吓得连夜把我赶出了家门,魅惑功好像对他再也没了作用。他在门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符咒,那些是用来驱鬼的,对我有什么用呢,这个傻子……”
“不过,大概也是有用的……”
“后来我再没见过他,听说他很快就死了,可能是被我咒的吧。”她笑起来,满头珠串晃动,像是一滴滴彩色的眼泪。
“既然胡公子娶了你,为何传说中你却是蚱蜢夫人?”无梦忽然问道。
女月老停了半晌,才道:“被赶出胡家后,城中忽然兴起了挂草蚱蜢的风气,我听人说有人在另一座城见过孟公子,说他并非姓孟,但家中极为富贵,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比胡公子有名的多。我当时也没有去处,就去了那座城,才得知他早已成亲,他的娘子亦非凡人,看着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我好嫉妒他们,越是得不到,越是嫉妒不已,于是我将那女子抓了出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觉得他们要是不在一起就好了,我也不用再嫉妒他们。正茫然无措,他娘子却问我,愿不愿意帮她的忙。”
朱楼不可思议道:“帮忙?”
女月老笑起来:“有趣吗?我绑架了她,她却问我能不能帮她的忙。”
朱楼问道:“你帮了?”
“帮了。”女月老道,“没办法,我没法拒绝帮她这个忙啊。而她让我起誓要保密,我也只好发了誓。”
朱楼摸着下巴道:“真是个妙人。”
女月老道:“我要是男子,恐怕也会喜欢她的。”
“我还是不懂。”无梦道,“为何你是蚱蜢夫人。”
女月老道:“大概是因为孟公子家中太过富贵,也太过有名吧。后来我回到城里,发现城里的人早已忘记了我们的名字,却留下这莫名其妙的草蚱蜢怪谈,而我自己,竟也渐渐忘记了他们的面容和那段岁月,剩下的,也只有这点故事的皮囊了。”
月亮在她身后升上高空,她就像是月中的一个幻影,看上去颇有些出尘的味道,她忽然扬起手,手中的两只草蚱蜢划出一道绿光,朝不同的方向飞出去:“人这样无情,却总爱为这些无情披一件美丽的外衣,将它装点成浪漫。就像你们编的传说,结局总是圆满,成仙的成仙,化蝶的化蝶,错过的来世亦能相守,乃至是女鬼吃了书生,对看客而言,又何尝不圆满?可人从未真正接受过他们,未成仙、未化蝶之时,他们与这世间的法则苦苦相缠,化为异类后却能被毫无顾忌的歌颂。传说中的女鬼非吃书生不可,你们人啊,还真是又自私,又傲慢。”
后记:据传,那林家小姐与王家少爷成亲后,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却郁郁寡欢。但招亲跳的做法很快流传开来,听闻有人见过蚱蜢夫人后惊为天人,后世尊称她为姻缘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