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朱楼摇摇晃晃的飘在无梦身后。
“你觉得呢?”无梦背着长书箱,在山路上慢慢向西走着。
“大概是有吧。”朱楼叹了口气,“只不过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为什么?”
“啊?”朱楼困惑的转过头看他,继而笑道,“因为别人看不见我啊。”
“……”
“怎么了?”
“……没事。”
他们从山上下来后,在路上遇到了几个人,向他们打听了落月湖,却都无人知晓,其中有个人还提醒他们最好趁日落之前赶到前面的镇子上,否则就要在荒山野岭过夜了。一人一魂商量着还是去大一些的镇子上问问靠谱,便沿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此刻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浸透云层,宛如一层薄纱覆于山间苍翠之上,朱楼眺望天边,眼前的场景染上了薄薄的墨色,让他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空虚。他晃了晃头,瞟了正埋头赶路的无梦一眼,道:“无梦,你爹娘为何给你起这么个法号一般的名字?”
无梦道:“因我娘怀我时从未做过梦,故而取名无梦。”
“……”过于随便了吧。
“你可有兄弟?”
“有个哥哥。”
“叫什么?”
“无糜。”
“……”
无梦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因我娘怀他时吃不下肉。”
“……敢问令尊名姓。”
“无粟。”
“……”敢情是连米都吃不下了?
朱楼十分复杂地看他一眼道:“那你还算好的。”
无梦忽然掀起斗笠,冲朱楼笑了,他的眼角比常人略往下一些,随之绽出出柔和而平缓的线条,再不紧不慢地合拢,长长的睫毛沿着线条密密生长,深邃又温柔,此刻这双眼弯成天边的月牙,似乎将漫天愉悦的星光都倒映在他清澈的瞳仁中,红润的唇角向上挑起,带着一丝得意:“跟你说笑的,你真信了?”
朱楼看痴了,一下子把到嘴边的话全部忘了个干净,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美人说的,我岂有不信之理?”
无梦不笑了,放下斗笠,继续赶路。
朱楼莫名其妙地在他身边转悠,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凑上去道:“你耳朵红了。”
“……”无无梦默默加快步伐。
朱楼却不让他如愿,他毫无障碍地钻进他的斗笠,几乎贴着无梦的脸,调戏道:“躲什么呀小美人?害羞了?”
朱楼如愿地看见了无梦从鼻尖红到耳朵尖的全过程,忍不住哈哈大笑。
待天色黑尽,一人一魂也没看到那小镇村庄,只得在树下燃起一团火焰,勉强凑合一晚。无梦抓住了一尾不幸路过的鱼,在朱楼大大赞赏一番它的鳞光甲亮后干脆利落地开膛破肚、洗净烧烤毕,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山间夜风阴冷,有呜呜狼嚎,无梦背靠着大树怎么也睡不安稳。朱楼支着头看他翻来翻去,道:“既然你睡不着,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无梦睁开眼,警惕道:“什么故事?”
“从前啊有个风流书生,被一个十分美貌的女鬼救了,书生感激不尽,问那女鬼该如何报恩,女鬼道:我死得冤哪!,书生便问她怎么个冤法,女鬼道:我出嫁的前一晚,夜黑风高,极适合杀人放火、偷吃东西,于是趁着家里人忙上忙下没人注意,我偷吃了几个蛋黄……”
“结果就被噎死了?”
朱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无梦无言以对,翻了个身睡了。
“喂,我还没讲完呢!”
话音未落,朱楼突然蹿上树梢,只见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树上掠过,飞快消失在山间。
行了几日,他们终于抵达城中,这是座真正的城,一人一魂仿佛重新入了人间,虽是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但那些紧挨在一起的宅院、门口亮起的灯笼、甚至是窗里被子之间相互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像是呼吸,为这座城注入了生命。
两人在城中寻找尚未打烊的客栈时,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吊着一个或者几个小东西,看上去像是一群定格在半空中的虫子,随着风轻轻摆动,但却没有声音,朱楼上前看了看,发现那都是些棕榈叶编织的草蚱蜢。
朱楼不解道:“这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这种东西做什么?辟邪?蚱蜢能辟什么邪?”
无梦亦不明所以。
忽然拐角处跑出来一个人,从身形来看是个姑娘,她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的回头看,结果一头撞进无梦的怀里,她吓的惊叫起来,又马上捂住自己的嘴。不等无梦说什么,拔腿就跑。
朱楼笑道:“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救了桃花仙子一命,要不然哪来这一个个姑娘上赶着投怀送抱?你自己说遮着有没有用?”
无梦将碰歪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你太气人了。”
走了一段,路过的几家客栈都已经打烊了,朱楼幸灾乐祸:“这深更半夜的还开着的客栈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客栈。”
无梦叹了口气:“都进了城,难不成还要睡在大树下?”
朱楼摇着一根手指:“不不不,这你就不懂了,有个地方是越到晚上越热闹的。”
无梦断然道:“不去。”
朱楼嘿嘿笑道:“我还没说是什么地方……”
无梦转过脸:“热闹的地方太吵,我睡不着。”
朱楼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温柔乡里哪有睡不着的道理。”
无梦从斗笠的缝隙中看他:“对我这种救过桃花仙子的人而言,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一时竟无法反驳。
一人一魂找了许久,终于还是找到一间还未打烊的正经客栈,要了房间,小二带路的时候无梦趁机问他:“我见你们店门口挂了好几只草蚱蜢,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二笑道:“这个啊是我们城中的特色,草蚱蜢在城中又叫做招亲跳,一家人若是有男孩长到可婚配的年纪,就会在门前挂上一只招亲跳,如我们老板挂了四只,那便是他有四个儿子,招亲跳的翅膀上有男孩的名字,触须和翅膀的数量则代表年纪,若是一根触须,三对翅膀,那便是十六岁。”
到了房间,无梦扫视了一圈,皱了皱眉,将角落的熏香灭了以后,坐在桌边继续听小二说话。
小二将头凑近无梦,神秘道:“听说啊,若是有蚱蜢夫人牵线,招亲跳会自己沿线跳到合适的人家里,这姻缘便是天定的了。”
朱楼忍不住笑道:“这倒新奇,蚱蜢夫人?为何是蚱蜢?”
无梦将此话说给小二,小二道:“只因我们这里有个传说。”
“是何传说?说来听听。”
小二见他们有兴趣,顿时来了精神,将抹布往肩上一甩,眉飞色舞道:“传说多年前这城中有户有钱人家的小姐姿色非凡,且天生放荡不羁,自十四岁起就常常溜出来在城中到处乱窜,小姐原本与一位姓胡的公子订下了娃娃亲,可是胡家见小姐这般不守规矩,便有悔婚之意。”
“没过多久,城中来了位孟公子,这位孟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出身富贵之家,也不知怎么对那小姐一见钟情,在各种场合对她公开追求,胡家听说后十分愤慨,这悔婚是一回事,被悔婚又是另一回事。胡公子气得扬言要亲自上门取消婚事,可是他只去了一回,回来之后便像是中了邪一般说非这位小姐不娶。后来两位公子谁都不肯退步,见面就大眼瞪小眼,大家便戏称他们俩为蚱蜢公子与蝴蝶公子”
“你小子又在上面磨洋工!还不快点下来!要打烊了!”
楼下有人高声叫小二,小二忙要赶下楼,急急道:“两位客官,掌柜的叫我了,我这忙呢,等空了再来给你们讲啊!”
朱楼摇头道:“太不道德了……”
无梦道:“我去抓他回来?”
“怎么抓?”朱楼颇有兴趣的看着他。
“用钱砸。”无梦干净利落道。
“……我一直都想问,你家里很有钱吗?”
无梦面不改色道:“只是有点微薄的积蓄。”
朱楼指指他的长书箱:“那里面的东西,也是微薄的积蓄?”
无梦羞涩地点点头。
朱楼警告道:“你省着点用,将来可都是我的!”
无梦:“……”不仅惦记身体,现在连家财都惦记上了是吗?
朱楼盘腿坐在床上道:“财主,早点歇息吧。”
“不听故事了?”
“故事哪有你身体重要!你可是财主啊,有你这身体我这辈子可就不愁吃穿了,你必须要早点睡觉好好保养啊!”
“……”
窗外风声呢喃,穿枝过隙与叶子索索细语,应着偶尔响起的蝉鸣,显得安静而宁和。
无梦躺上床后不停地烙饼,朱楼问道:“不困?”
无梦老实道:“野外睡了几日,一下子睡得这么舒服反倒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