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他们三个人重新坐上车,ily刚系上安全带,就忙不迭地问道:“菲尔,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菲尔看着她笑着道:“没有问题。”
陈默听见菲尔的回答,有些疑惑地笑着对ily用说道:“他说的是你问没有问题?还是不想让你再问了?”
ily想了想,然后转过头看了看菲尔,她问道:“对不起,你的意思是。。。?”
菲尔爽朗地笑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如你所愿,女士。”说完,还很绅士风度地一低头。
“我有一个疑问就是,你成绩最好的时候,是因为有伤没有参加奥运会吗?”
“是的,我获得第二块世锦赛的金牌后,就一直想获得一枚奥运金牌,因为我已经因伤错过了一届了。那年我训练得很刻苦,我十分肯定,自己拿金牌的机会很大,可是就在最后的一周训练的时候,我的膝盖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医生给我检查以后,宣布我不能参加那届奥运会,如果参加,就要冒着断腿的危险。那次真的是我的噩梦,我坐在家里的游泳池边上,看着电视转播的画面,听着解说员的解说,我闭上眼睛,想象着我就在赛场,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想象着,雪粒打在我的雪镜上噼啪作响,然后我睁开眼,回头看见空空的泳池,真想一头扎下去。”
“我对自己说,我还年轻,我还有下一届世锦赛,和下一届奥运会,我养好了膝伤,精神百倍地回到了训练场,我训练得更加刻苦了,这次受伤,让我意识到,其实上帝给我去争取冠军的时间并不多了,我要更加珍惜。然后,我拿到了最后一次世锦赛的冠军,就在全力准备我人生的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奥运会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菲尔低下头,看着他膝盖下面空荡荡的位置,那本来是一个世界冠军最骄傲的双腿,应该在的位置。
“我想现在,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女士。”菲尔突然说道,他低着头,没有抬头。
“如果你不想,可以不用回答我的。”ily看着后视镜,慢慢说道。
“不,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了,其实我已经问自己问得,记不清多少遍了。有时候,我的回答是坚定的,有时候,是模糊的,有的时候,甚至是难以启齿的。我不是圣人,我也会后悔,甚至非常的后悔,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也许,我对奥运会就不再有遗憾了,那时,我离这个梦想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好像伸出双手就可以抱到,如果我梦想成真,我将成为赢得高台滑雪大满贯的第一人。”
“金斯顿的人和我一样清楚,所以他们从来不问,因为不敢问,而我也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敢回答。以至于,我和他们,我和我的家人,见到我的人,都把这个问题,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底。我后悔吗?回想那一刻我冲出去的时候,我后悔吗?”
“因为我们是路人,所以我会说一些平时不说的话。而且。。。”菲尔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是不一样的,也许,我们还会在北京再见,所以,我想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将会伴随我的一生,无论我想不想,我都必须回答。”
开车的陈默和坐在副座的ily,两个人沉默着,仔细地听着菲尔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我们无法选择的,也是我们无法避免的。我们能够选择的,只有出生与死亡之间的这一段生活。你无论是活得精彩,还是活得平淡,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剩下的,全是活给别人看的,要么华丽耀眼,要么简单平淡的表面,或者,像我这样,前半生是命运的宠儿,后半生只剩下绝望与磨难,人生种种,悉难尽数。生和死,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是你人生不可争辩的事实,但是,你可以选择是否让自己活得有意义,这个决定权,在你。”
“当我在医院里醒来,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当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机会再次站上滑雪台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废人的时候,我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我想我只要迟疑几秒钟,也许我就不会这样了。”
“我沉默了整整三天,没有说话,直到那一天,我救的那两个小孩来看我,坦白地讲,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怯生生地走进来,我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怨恨,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地过马路,为什么他们偏偏让我看见?”
“我知道我这么想是错的,但是当时,我就是无法控制我这么想,这时候,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走到我的病床前,对我说:菲尔先生,我的爸爸妈妈对我说,你是天使,是上帝派来救我们的,你是吗?”
“他的话,他,的话,”菲尔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让我当时的恨意一下就消失了,他们还只是五六岁的孩子。我看着他们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样子,我觉得那一刻,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我想,任何人如果会想到有一天会像我现在这样,都不会冲上去了。做出那样的举动,更多的是一刹那的事情,这种事,是不能想后果的。”
“所以,每当我问起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孩子的话。我想,是上帝选择了我,而不是我去选择了要不要冲上去这件事情,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陈默和ily没有说话,车里安静得,像是秋天的原野,只有一阵阵疾驰的风声,在玻璃窗外呼啸而过,那声音听起来,如同你站在很遥远的地方,听着更远处传过来的,一阵阵轻微的鼓声。
ily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虽然你没有了双腿,但是你有比我们更好的心灵。”她说得如同一句低声的耳语。
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刚才有些沉重的气氛,陈默开口问道:“菲尔,你说的那个,就是你可以去参加北京冬奥会的,用的那种特制材料,是怎么样的一种新东西?”
“噢,它让人难以置信的好,沉默,”菲尔说起这个,就不禁两眼放光,“这种材料相当轻,但是非常坚韧,对于我来说,它还有非常好的缓冲能力和良好的平稳性,而且不需要特殊的设备加工,完全可以在普通雪板的车床上制作完成,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完美的材料。我希望最后我能带着它去北京。”
“这么好?那这种材料是不是很贵?”ily问道。
“嗯,因为他们也是刚刚研制成功,材料确实很贵,不过怎么说呢,我们加拿大有句俗话说的好,什么东西再贵,也贵不过梦想。”菲尔笑着说道。
“那你试过了吗?”陈默兴致勃勃地问道。
“还没有,今天是第一次,他们说会专门为我做一套适合我的滑雪板,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了。”
“真心地希望你能成功。”ily看着后视镜,真诚地说道。
“谢谢。希望你是我的幸运女神。”菲尔微笑回答道。
“但是达利他们不相信,”菲尔说道,他眼睛中闪烁的火焰黯淡了下来,“因为我尝试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伤痕累累,他们不想让我再沉浸在对奥运会的期望中了,他们认为一个普通的,向现实和命运低头的菲尔,也许,对我更好。”
“我想,我做不到像你这样,一直。。。,”陈默突然开口说道,“试图和命运的抗争,绝大部分,都只存在于人的心里,而不是,真的去和现实拼个你死我活。那样,太痛苦,而且,生活在你身边的人也痛苦。”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菲尔。
“也许,这就是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谈起这件事情的原因吧?”菲尔低声说道:“坦白地讲,在这点上,我从来就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也许,这就是一个运动员的本性吧,当我走上赛场的时候,我始终会告诉自己,这场比赛只有两个你,一个想要放弃的你和一个要坚持到底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