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诞节之后,来自赫拉特城邦的波斯商队收拾好驼马,重启前往东方的行程。
我们从长安带回的那些汉家伙计,没有一人跟着回去,全都留在了西域。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年前听说我准备遣送他们回长安,秦冲、锅盔二人多次劝我,把这些人留下来,我家的商队不能解散。
一个商队带起来不容易,一旦解散将来再想重振旗鼓可就难了。
当年爷爷、苏叔他们那辈的队中伙计,或者老迈或者回乡,已经所剩无几。
司空烈义兄为我挑选的这些伙计,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江湖好汉,皆为青壮之年少有家眷拖累,就这么让他们归去着实可惜。
况且从长安归来的途中经过多般磨合,大伙彼此之间已经结下了生死情谊,调派起来甚是顺畅。
因为我一己之私要尽人子之效,把这些汉家兄弟撂在半途中,毁了他们一辈子的前程,也非君子之道也。
所以与我妻库日娜、家母和朵儿商议之后,遂决定把商队保留下来,由秦冲和锅盔刘真儿二人代为打理。
这两位老伙计随我出生入死,都把行商当成了今生的事业。
如今委托二人全权打理商队,也算是了却了他们平生的夙愿,不枉追随我这么多年。
初夏的葱岭冰原满目苍翠,夜西之后,通往蒲犁国的蜿蜒山道已在眼前。
此次行商的终点还是富楼沙,把天竺与东方之间的丝绸和香料交易重新连接起来。
我和朵儿、素封立于马上,与我家的商队挥手道别。
“秦冲,刘真儿,商道的艰难你我尽知!身为商队首领,所有兄弟的身家性命全在你们二人手上,万事以平安为重!金秋八月,我在清风泽客栈置酒设宴,恭候诸位的凯旋归来!”
“请少主小姐放心!秦冲愿做第二个苏叔!绝不辜负少主的栽培!”
秦冲在马上向我们拱手告别,一席短打黑衣,背负波斯长刀,江湖侠士的风骨更甚从前。
“少主小姐,都回去吧!坐镇清风泽的家中等着收金收银便是!哈哈哈!素封贤侄!你是兄长,平日待我家的英吉玛好些,不许旁人欺负她!”
十年前离开于阗国时,锅盔兄弟的夫人樱兰格布已有身孕。
去年归来后,他的长女英吉玛已是金钗之年的美少女了。
成日跟在我儿素封和秦冲家的小娃秦安身后,就如当年的朵儿和我那般。
锅盔也是不惑之年,自然视小女为掌上明珠。
此番重走商道,他最不放心的便是家中闺女,所以才有了前面的这番托付。
素封我儿似乎有点隔代的遗传,很像他从未谋面的易丰年老爹,多情而又腼腆,少了点男儿的钢性。
这个小儿听了他锅盔阿叔的相托之后,很是不好意思。
也不答话,只在马上作揖行礼,算是接下了锅盔叔的托孤。
一旁的朵儿姑姑忍俊不禁,用手上的马鞭轻打侄儿的后背,嘻嘻大笑了起来,也顿时搅散了这离别时的伤感。
“秦冲,刘真儿,你们二人切记!我家易氏商队四海行商,一为传承二为信义三为天下的苍生!从来都是把“利”字放在最后!你俩带领商队行走列国,切勿坏了商者的大道!”
尽管自认为是一位失败的商队首领,但从未忘记“商者仁心信义为本”的教诲。
所以临别之前,郑重其事的向两位带队远行的兄弟唠叨了一番。
“嗨!”
秦冲、锅盔二人收敛了笑意,向我挺身揖手接下了这千斤的重担。
然后大伙勒转马头,在这葱岭的山中就此别过。
独孤元一夫子还在我家书院,是素封、秦安和英吉玛的启蒙师者。
还有王城尉迟、慕容、卢氏三族的一班小童,再加上刚刚入塾的印加小女,总计有二十来个小娃在此常年修学。
沉寂很久的书院再次热闹了起来,每日学童们的诵书之声,又开始在清风泽畔的胡杨林中朗朗响起。
诸子百家汉之风韵,令我等闻者的心中充满了感恩和温暖。
听库日娜说,独孤夫子曾随外邦的商队回过一趟长安汉地。
安顿好那边的家室妻儿之后,他又毅然决然的跟着西行的商队回到了清风泽,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他的归来,给了绝望中的家母和我妻偌大的安慰。
先生忠诚、信义、仁爱的士子风骨,在这乱世之中尤显珍贵,虽千金而不换也!
所以回到清风泽家园后,我每日都以师生之礼待先生,陪他饮酒对弈,向他诉说行商途中的所见所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年之后独孤夫子尽然根据我之所述私下编撰了山海十记一书。
其中关于南荒海国、天竺、扶桑诸国物产民风的描述栩栩如生,宛如先生亲身经历一般。
独孤夫子真神人也!
话说两月之后,我家商队满载天竺国的栴檀、苏合、龙涎等诸般香料,从富楼沙平安归来,也带回了撒马尔罕琅东表叔一家的近况信息。
琅东表叔依然健在,还在经营栴檀佛香的祖业,令我很感欣慰。
从此以后,我家商队前往天竺只做一桩生意,便是和琅东家族丝绸兑换香料的易货贸易。
东西方两个家族因商而生的世代缘分,又在我的手中再次连接了起来。
在清风泽家园稍事休整之后,秦冲、刘真儿二人就领着商队匆匆北上了。
而再次从建康归来,已是东晋义熙六年的深冬。
除了带回万匹的丝绸之外,秦冲他们还带回几条或好或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