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齐地之后,我们一路向西昼夜兼程。
在这年的重阳前后,再次从晋地的风陵渡涉过黄水大河,进入了潼关。
而潼关之后,久别的西都长安已是近在眼前了。
尽管刻骨的思念,我也狠下心来没有前去洛城邮驿的总舵,拜访燕喜小姐,惟恐又生出啥样的意外来。
找间酒家住下之后,秦冲照看行李马匹,我和锅盔快马去了一趟终南山下的易寨。
我家商队应该有六七年没来长安了,易寨早已更换了主家,成了一位后秦将军在上林苑的猎庄。
原来负责看护的那几位老伙计,早已不知了去向。
“锅盔!打道回府!”
此情此景令人顿生满腹的伤感,锅盔兄弟还跳下马来与这旁人的家老寒暄了一番。
而我却是半刻也呆不下去了,拨转马头便沿着沣水岸边的来路疾驰而去。
易寨对我来说,是一个留下太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爷爷、外公他们都还在世时,这里见证了我家商队鼎盛之年的繁华气象。
在这儿曾和燕喜小姐相依相伴,眺望过上元之夜西都长安的万家烟火。
现在却如我再也回不去的岁月一般,变得陌生而又遥远,怎不叫人断肠也!
长安城中的街景没有多少变化,东市、西市繁华依旧,对于携带万金身为商者的我们充满了诱惑。
于是在酒家歇息数日之后,我们便前去拜访了另外一位故旧,
我的结义兄弟,长安城东市玉石世家的新一代掌门司空烈大哥。
这位仁兄正好没有行商出门,豪侠之气不减当年,在城中最好的酒肆置下酒水歌舞,为我和秦冲、锅盔三人接风洗尘。
谈起前事,这些年的经历,以及爷爷、司空寿老东家他们这代大商的纷纷离世,不免百感交集。
正是有了他的相助,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在长安的布市上收购了万匹绸货。
司空烈还从自家商栈和市面上,为我雇用了五十来位精干的伙计来打理驼队。
金秋九月,我和烈兄挥泪而别。
这支新组建的商队跟在我的身后,缓缓走过了渭水西桥。
那一刻,我依稀看到了易氏商队当年西行长安时的盛况。
身为商者在外边游荡了十余年,如果空手而归,不仅是一种耻辱,也是对于历代行商的列祖列宗的大不敬。
所以我和秦冲、锅盔商议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手中的金子换成丝绸运回西域去。
因此也就有了眼前这支临时拼凑的庞大驼队,而所花的资费还不到我们从南荒带回赤金的十分之一。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们沿着秦汉驰道一路西行,在凉州第三次涉过黄水大河,不日来到了天之山下。
祁山马场还在,木塔尼尔、奴葛、芒东拉三位大哥十年不见老迈异常。
牧马狩猎之类的营生,已由他们的儿女们代为打理了。
原本只有十来位伙计、十几个家眷的祁山马场,如今已发展成为有几百户人家、上千人丁的羌人部落。
平日里以狩猎、种植粟米为生,每年都会有马贩慕名前来收购马匹,用带来的盐巴、布匹和各色工具作为交易。
如此一来,山中的日子自给自足已有余矣。
眼看北地的严冬将至,商队在河西商道的路畔只歇息了两日。
从祁山马场补充了给养,替换了一些老弱的马匹和骆驼,我们便匆匆上路了。
当年的腊月,在离家十年之后,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平安回到了西域,回到了昆仑山下的故乡。
一场久违的瑞雪正在纷纷洒落,把这黄沙遍野的于阗绿洲装扮的雪国一般。
清风泽客栈的生意还如以前那般的兴隆,三两支外邦的商队在此过冬已有个把月了。
我们的归来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我妻库日娜抱着我哭成了泪人。
小妹朵儿尽然愣愣的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本明媚青春的西域丽人,眉宇之间布满了冷艳的沧桑。
小儿素封已成青葱少年,紫缎冬袍、长身束发,与当年的易金城真是浑然如一人也!
他正搀扶着一位白发老妪向我缓缓走来,我的家母于阗夫人尽然还在人世。
长期以来一直悬着的忧心瞬间沉了下去,今生还能活着见到老娘,阿弥陀佛!
佛祖慈悲,苍天有眼也!
“阿妈!我回来啦!”
我顿时泪如泉涌,长跪在母亲的脚下,连声磕头道。
“孽子!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得我这个阿妈!”
母亲微微站定之后,尽然抡起了手杖向我怒不可遏的捶打了过来。
正值如花之年,家父易丰年出走再没归来。
人到中年时,我这个长子又先遇罗马国的那番遭遇,后有这十年漂泊异乡不知生死。
如此接连不断的打击,远非一个妇人所能承受,母亲的一生真是多舛也!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满心的欢喜和感恩,年迈的家母还能认出我这个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