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头一边替江云整理着衣衫，弹去身上泥垢，又捡去江云头上稻草道：“去看看你父亲吧，他”

江云听到父亲这个字眼，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父亲，这个词对江云来讲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他曾经每天都在想自己父亲是谁。

陌生，是他从来没有体会到有父亲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嫉妒别人，就只想让父亲抱他一下，也不会问他为什么抛弃自己。

这个期望，江云压在心头已经快三十年了。

而现在，有了一个父亲。

现在要见这个父亲，江云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前锋营的营地。站在大厅的门前，想要迈腿，却又感觉双腿似灌了铅一样沉重。

江云伸出了有些颤抖的手，木质的大门被吱吱呀呀的推开一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吐出来就看到正堂上的椅子上，有一个魁梧的男子端坐着，虽然江云在记忆中已经看到过江铁山的面貌。

但此时站在他的面前，仍然觉得震撼。

虽然江铁山坐在椅子上，但目测他身高超过江云一个头的高度，看着应该有两米左右。

他穿着银色铠甲，披猩红披风，一副面庞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虎目凌厉，气势熊熊，威武不凡。

江云缓缓走到近前，尚未开口。

突然，江铁山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口中更有鲜血吐出。

江云见状急忙上前，替他轻轻拍着后背。但手抚在江铁山后背时，却是一股湿热粘稠之感。

撩开江铁山猩红的披风，看到他的后背竟然全是鲜血，血水流了一地，他能撑到现在就是一个奇迹。

江云大惊，想要仔细查看伤势，江铁山却拉住江云双手，摇摇头。一手抚着江云面庞，如刀削的面旁上带着慈爱的微笑。

江云心中如有雷鼓震动，为什么这个魁梧男子的眼神那么柔软，那么留恋，那么不舍。

这就是父爱吗？父爱不是温馨愉悦的吗？为什么我的心那么疼？为什么那么想哭？

“父亲”江云三十年来从来没有喊过这个称呼，这时却那么自然的叫了出来。

压抑了三十年的情感，一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江云内心筑起的城墙，化作奔涌的热泪。

江铁山又咳了一阵，鲜血不住在口中流出。面庞上像是金纸一般的惨黄，气若游丝，眼看就支撑不住。

江云转身走向屋外，要去找军医。刚刚转身，江铁山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口中吐出的鲜血还夹杂着破碎的内脏。

“不用了，我撑不了多久，你过来”江铁山声音虚弱无力。

江云又怎能不知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哪怕放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肯定救不回来。

扑在江铁山膝前，江云哽咽无语。自己期盼多年的父爱，刚刚得到，又要失去了吗？

江铁山咽下翻涌着的血气，强提一口气，精神仿佛也好了一些。

“大帅此次进京，恐怕凶多吉少，而我也支持不了多久。你马上离开泊石关，不要管我死后的事情，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江铁山道。

江云刚想说话，却被江铁山拦了下来。他自知时间不多，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安排。

江铁山按住江云的手道：“我和大帅都不在了，以后没人照顾你了。往后做事不要冲动，能够平安一生就好。”

江铁山面庞上浮起一丝柔软道：“你也不要难过，我该去陪你母亲了。她胆子怕黑，这十来年在下面一定吓坏了。”

突然，江铁山口中又有鲜血涌出，面色变得惨白。

江云心中痛如刀绞，不停的替他擦拭着嘴边血液，但怎么都擦不干净。

江铁山拉住江云的手，摸索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布片，布片已经浸满鲜血。颤抖着手打开布片，只见包裹着一个浸满鲜血的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个东西只有小拇指半个指甲盖大上面长满钩刺。

江云看这东西十分眼熟，像是苍耳子，不过个头小了一些。就像小时候玩过的一种草的种子，粘在衣服上或者头发上很难弄下来。

“这个东西是杜纯风，在妖兽守护之地抢过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应该不简单。你你收好，或许有用”江铁山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多想看你长大，看你成家看你”

江铁山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双臂软踏踏的垂下，他的眼睛还注视着前方，眼前浮现着他向往的生活。

“父亲”江云一声悲吼直冲云霄。

房门外，前锋营仅仅剩余的数十人听到江云悲吼，悉数跪立在地。老江头在最前面，原本佝偻的身形，此刻腰板挺的笔直。

“送千总！”数十人齐声大喊，连续喊了九次。

前锋营外，聚集了百十人，都是从前锋营出去的老兵。默默的跪在地上，没有哭声，静静地，直到太阳升起。

数日来连天大雪，总算见到久违的太阳，但明晃晃的日光，却无法驱散江云心中阴霾。

“参见少爷！”江云刚走到门外时，前锋营内外百余人齐声大喊。

前锋营千余人，这么多年就出来刘会一个败类，其余众人无一不对江铁山心悦诚服。别的营哪次打仗当官的不是躲在后边，只有江铁山手中的长刀，始终是前锋营前进的方向。

前锋营对内对外都自称江家军，这也是让那位身份显赫的秦卓群最不爽的地方。

看着面前跪着的百余人，江云心中有温暖，又有遗憾。

温暖的是，人性薄凉的丑恶，他在前世见的太多，这儿居然有如此多的热血男儿。

遗憾的是，江铁山如此人物，恨不能追随他征战四方。

江云连忙上前扶起老江头，高声道：“诸位袍泽，你们都是我的叔叔、兄长，我担不起诸位一跪，请起！”

“是，少爷！”众人齐声道。

“什么少爷！江云是囚犯，还不快回牢房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营地大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