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这样大小的拳头,所以半空中的拳头,并不是真正的拳头。</p>
甚至索尔心里还很清楚,那只是空气变了形,而细雨又被炽热的空气蒸发成水气反充其中,才成了现在这样肉眼可辨的拳头模样。</p>
但不管他心里如何清楚,身体却像不再是自己的,竟是半分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拳头向他头顶压下来。</p>
便在这时,他又看到了一把刀,一把数十丈长的弯刀。</p>
那把弯刀仿佛是凭空出现,又仿佛是从晦暗的阴云中穿透而出,刀身还带着一缕一缕笔直的云丝。</p>
轰然一声巨响,恍如平地惊雷,紧接着狂风四起,飞砂走石。</p>
索尔被狂风吹倒在地,又不停地顺着风势翻滚,他脑中恍惚有个记忆瞬间,在那把弯刀出现的同时,那个拳头也向弯刀迎了上去?</p>
但来不及细想,他身体已不由自主地翻滚到数丈开外了,又撞在两名尸首上后,才堪堪稳住身形,半跪起来。</p>
他仍然有些恍惚。</p>
半空中的拳头和弯刀都不在了,雷声也停了,强劲风势也回复到白鹿原固有的寒冷微风,一切如旧,先前那天降异象的一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p>
但很快的,索尔便不再恍惚,而且很是确定,发生过就是发生过。</p>
湿滑的枯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以千计的军卒,不管身属北氐还是王朝,都在痛苦的呻吟,或者哇哇呕吐。</p>
有些军卒明明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在原地打着转儿,最后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又倒了下去。</p>
王朝箭阵余下的弓箭手满脸惊恐,乱成一团,没有人也没有心在这时候组织箭袭。</p>
劫后余生的索尔,同样没有再次出手的勇气。</p>
他挣扎着起身,大声吼起地上的北氐军卒,匆匆退回已方大阵。</p>
自此以后,他似乎忘了自己立下的军令状,只管随着身边的阵营移动,再没有对敌方箭阵起过什么心思。</p>
…………</p>
冉莫知道箭阵乱了,但更知道自己不能乱。</p>
因为该动手的人已经动手了。</p>
甚至在那个拳头和弯刀化成雷鸣和狂风的时候,他也没有侧头看上一眼,只举目观察着整个大军的阵势,以及北氐军阵的动态。</p>
左侧三个军阵受到雷鸣和狂风的影响,显得有些混乱,于是他向传令卒下达了恢复阵形的指令。</p>
中部数个军阵与敌军胶着厮杀,互有攻防,于是他向传令卒下达了稳中挺进的指令。</p>
右侧两个军阵略占优势,已斜斜挺进敌阵数十丈,于是他下达了防而不退的指令……</p>
和冉莫这个大都督全权指挥王朝大军不一样,北氐大军的指挥权,始终在皇帝穆尔元雄手中。</p>
穆尔元雄知道北氐兵力占了绝对的优势,所以并不担心战争的大局,唯一上心的是大元帅能否彻底消灭王朝的箭阵。</p>
远远看着大元帅部冲向敌营,他心中默默祈祷,愿长生天相助灭了敌军箭阵,那么既无赤乌神骑又无箭阵的王朝大军,便真的不用担心了。</p>
至少,可以不再担心会有更多的儿郎丧命在王朝箭下。</p>
祈祷完毕,他想向身后辇中的大统领说几句话,放松一下心情,但转过身来却惊讶地发现,大统领不知何时已不在辇中。</p>
正在这时,一声雷鸣远远传来,他惊诧发现,雷鸣处正是大元帅部所在的位置,不禁纠心起来。</p>
但纠心归纠心,他明白应该是大统领出手了,大元帅又是明神境身手,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于是便暂时不作多想,继续向大军发出命令,要把王朝右侧的军阵击退回去。</p>
战争在持续,攻防在持续。</p>
数百里方圆的白鹿原,仿佛浓缩得只剩下鹿鸣溪两侧,这个数十里方圆的战场。</p>
战场上的双方数十万军卒,在各自统帅的指令下,或进或退,或攻或防,或生或死。</p>
时间在鲜血和死亡中缓缓流逝。</p>
丝丝细雨又重新凝结成了雪粒,从无数的刀枪、残肢和尸首的空隙中落在枯草地上,再迅速融化成一颗颗血红的水珠。</p>
天色渐渐暗下。</p>
冉莫脸上看不出悲或喜,只是平静地下令鸣鼓收兵。</p>
对面穆尔元雄听到王朝阵中传来的鼓声,先是暗自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也下令鸣鼓。</p>
鼓声如闷雷,越击越缓。</p>
两军数十万军卒,如海潮一般后退分开,中间露出数里宽的海滩,以及海滩上成千上万的尸首,和大片大片的乌黑血渍。</p>
王朝和北氐决战的首日,便这样结束,但双方间没有鲜血和死亡的战争,还在继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