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辰珝茜而言,此话简直犹如天籁——他们悼念了许多年的同伴,竟疑似还存在于世,甚至还有重归人间的机会?
她当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晓云驰,热切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嗯。”晓云驰点了点头。“等忙完地上的事,我就上去看看……”
“不,不用,不劳您费心。”辰珝茜抖着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将晓云驰从地上拽起来,随即一瘸一拐地转身,朝那祭坛走去了。“我自己去就行,您还是守着我师父和师公吧。”
她走远以后,乔楷阳慢慢走到晓云驰身边,皱着眉道:“她瞧着好像……有些癫了啊,放着她这样不管,真的没关系吗?”
“她得的是心病,阳哥,心病还须心药医。”晓云驰收了神相,叹息道。“我并不会抚慰灵魂,这次你不能指望我。”
“我没想着让你治好她。”乔楷阳摇了摇头。“医术不是完全万能的,源自神明的医术也一样。她这种情况,只能等她找到那症结,而后自愈,我们谁也帮不了她。”
“那你为何要说,放着她不管不好?”晓云驰疑惑地眨了眨眼。
乔楷阳解释道:“因为需要长期使用逆转能,比起偶尔才会接触逆转能的正神,魔神更容易受它干扰,导致生病。”
“而每个魔神因个体强弱不同,受干扰的状况也有不同。”他指了指辰珝茜的背影。“比如……茜茜还是散神的时候,情绪一直很平稳,可自从成了魔神,她的脾气就日复一日地变坏了。”
“这并不是因为她想发脾气,而是因为,她的神魂受了病,每时每刻都处在痛苦之中,不得不如此排遣。”
“在很久以前,我的师父、你的老师,还有花芜殿下,曾用过许多方法,尝试过无数次,试图治愈这种神魂病,为此还进行了八十万次试验。但很可惜,这些试验无一成功,连突破都没有。”
“神冢体出现前,神魂病因无方可医,一度被列为死症。”他说至此,纠结地抿了抿唇。“直到第一个最强大的神冢体者出现,它才被踢出死症之列,改载为绝症。”
晓云驰听到这里,垂着眼想了想,忽然开口询问道:“第一个最强神冢体者……是不是现在的千身圣者,妄见神晓长信?”
“嗯。”乔楷阳沉重地应了一声。“他很特殊,集两类神赐体于一身,个人能力与天赋也极强,外能御侮,内能行医,还是我的五个徒弟当中,最早登天成神的人。”
“倘若他不能早早成神,又会如何?”晓云驰听他这么说,想都没想,当即问了一个角度十分奇特的问题。
“若他没能早登神位,璃君就要把这座灵山,这个烂摊子丢给他了。”乔楷阳慢慢地叹了口气。“只是长信性独,唯一与他合得来的搭档,又因操劳太过,于神国时代初溘然长逝……在那之后,他就对救世的事不太热情了。”
“这很正常。”晓云驰表示理解。“在认识长川以前,我尚且不会展望未来,他早早没了唯一的知心人,会对救世没兴趣也不奇怪。”
“哎?”乔楷阳疑惑地歪了歪头。“原来你之前是不会展望未来的吗?”
虽然他认识晓云驰的时间很短,但他觉得,晓云驰并不是一个茫然的生灵,永远拥有目标,永远在前进,从未停止。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告诉他,自己从前并不会展望未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嗯。”晓云驰撇开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变得沉重。“说来惭愧,我曾以为……自己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怎么会。”乔楷阳无奈地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有爱你的长辈,有爱护你的兄弟、热爱你的人民,还有视你如性命的未来同命神,被如此爱着的你,为何会不被需要呢?”
晓云驰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他,道:“若我只是凡人,并无救世之能,也没有什么十分特别的用处……我绝不会有今天。”
“所以,你不会是凡人。”乔楷阳摊了摊手。“连决是凡人,他修行二十万年,才有了成为法则神的契机。晓无霜是天生神明,但他心性单纯,只能修仙,天宫上的高位反而不适合他。”
“在他们的失败基础上,璃君为了防止灵山选其他人做众神之子,只能生造一个完美的灵魂,也就是你,来承担这份职责。如果世上没有你,这个人就会是你哥。”
“所以他们还有两手准备是吗?”晓云驰听到这说法,难免咬牙切齿。若当时与神谱契约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哥——
“不,没有。”乔楷阳否认道。“白琛曾说过,为了让众神之子一定是你,天上早已集结诸神,全力干预灵山的行动。就连沉睡中的昭武天君,都贡献了自己的一份神力,以保证此事能成。”
“若我不能满众神所愿,没有那么有用呢?”晓云驰一字一顿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无关你是否有用,小驰。”乔楷阳又揉了揉他的头。“如果你能做一个平凡的孩子,我们会前仆后继地,拼尽全力做完一切,再慢慢教会你所有的事,直到送你登上世界之巅。”
“如果你可以平安长大,就算你不拼命也没关系,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众生的幸福所在。”他温柔地笑着,目光慈和。“你如今的成就,早已超乎众生的想象,你的未来会如何,也已经不是能被外在干预的了。”
“你已经很好、很优秀了,小驰。如今的你,只需要多相信自己一点,就可以好端端地活着,不用做任何额外的事。”
“所以……”晓云驰忽然有些哽咽。“我终于是我自己了,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东西?”
“是的。”乔楷阳给了他肯定答案。“就算你想再造灵山,也不会被规则所限。”
“谢谢。”晓云驰格外用力地眨了眨眼。“虽然不能说明道谢的原因,总之谢谢你,阳哥。”
他搭档那句‘诸界之所生,亦为君之生’,果然不是乱讲的话。他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所以他才要救世;而正因世上还有他所爱的、爱他的众生,世界的生命,自然也是他的生命……
原来,从一开始,需要他拯救的,本就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他自己。
人能自渡,而后渡人,当他完成了对自我的引渡,世界自然会因他的改变而发生改变;如果他为那些希冀强求太多,反而会让自己更难过,还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获得负收益。
当他的心变得强大,一切非有人刻意为之的苦难自会弱化。在那之后,他将在精神意义上,屹立于世界之巅,再无敌手——
他思及此,忽然朝祭坛方向拔步狂奔,一路冲进神观、穿过大殿,从辰戌真师徒身边冲过,闯进后殿,占据了一间闲置闭关室,连灰尘都顾不上扫,就往室内榻上一坐,对从大殿里追来的辰戌真喊道:
“不好意思,我要紧急突破,需借贵地一用,还望辰哥莫怪我唐突,暂时相护一二!”
辰戌真二话没说,抬手在室内设了防御阵、隐蔽阵,又对后来一步的辰珝茜交代道:“茜茜,你与阳君仔细把守住大殿与观门,万不可让旁的东西进来。”
辰珝茜得令,当即点头应是,回到大殿里,将刚进神观的乔楷阳薅去布阵,随即关了大门,在门后三米外处悬空而坐,全力汲取起天地间的自然力以为己用,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
那旁的东西,除原初魔祖外再无其他,山君又不知要闭关多久……只希望这期间别出岔子,神魔两境的将军们也能稍微管用一些,千万别让原初魔祖赶到!
乔楷阳看她渐入佳境,无奈地翻一翻臂鞲,掏出一大堆神兵,在大殿里布了神杀阵,又咬破手指在大门背后写下一个‘火’字,以防万一。
他万万没想到,晓云驰居然会在这儿突破,唯一能安抚对方的神,此刻却不在这里,甚至还因为因缘问题不能来——万一出点啥事,嘉长川绝对会杀了他吧?
只希望他身上那个要命的问题,可千万别在近期发作。神观里没什么食物,他从天启星带的库存又有限,一旦他倒下,阿真和茜茜还得分神支援他,那就不美了……这该怎么办?
任凭他担忧许多,闭关室中的晓云驰自一概不知,在请求辰戌真护法后,就迅速结坐调息,于三息后进入了安定境界,神魂离体遨游寰宇,得以遍观一切尚存星系及诸宇宙裂隙。
就在一条漆黑更甚深渊的裂隙前,他看到了一位或许并不该出现在此的女貌神明——
她头戴二十四瓣莲花座黄金大冠,冠顶发髻由合拢的粉白花苞冠罩住,冠侧插三对长金簪,上着菊叶纹袖边广袖衣,外搭玫粉紫纱边半臂、藤蔓溪流纹褙子,腰缠绣金线菊抱腹围腰,下着暗红山纹边十褶裙,臂披两道雪青绸羽带,面向深渊孤零零地站着,气息平稳温和。
尽管她神威皆具,晓云驰却隐约能感知到,她已是不全之神。这怎么可能,她可是——
“璃君?”带着满心的震撼,他出声轻唤道。“您为何在此?”
至于她为什么会成了不全之神,他没敢问。那个答案,如果与山王的更替有关……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生出新的心魔,还是不问为妙。
“这里是原初魔祖的力量来源之一。”祝琉璃似乎不意外他会来,缓缓转过身,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平静地回答道。“吾正要将它重新封锁。”
晓云驰看看那深不见底的裂隙,又看看在它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的祝琉璃,难免大为震撼。这位神明在离开云英、卸下山王位之后,竟一直独自做着这样枯燥难办,还危险的后方工作吗?
他不禁有些难过,遂试探着询问道:“璃君,您可以教我如何封锁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