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云驰茫然。什么契约，他不知道啊。

晓昭弥见状，刚想松口气，就看到了他儿子手上的伤。知道这是契约伤的皇帝陛下，顿时就颓丧了，在龙椅里瘫成一团，心想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样了呢！

见他这般反应，两个年轻人逐渐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神的东西不好拿。”过了一会儿，晓昭弥缓缓开口，语气飘忽。“他一定有求于你，才会让你看到他的造物。他有什么诉求？”

晓云驰想了想，遗憾道：“父皇，他似乎没有任何诉求。”

“没有任何诉求？”晓昭弥瞪大了眼。

“没有。”晓云驰说得肯定。

“不应该啊。”晓昭弥思索着。“不过，也不是非得有……有些神的确会没有诉求。”

“书上只说，如果点亮所有神明画像，就可以成为神。”晓云溪接话道。

“什么？”晓昭弥的脸色更差了。“现在成神，不是自招危险吗！”

他缓和了下语气，解释道：“关于诸神之战，你们应该都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吧？那位与云英为敌的域外之神，是极强大的魔神，甚至迫害了一位创世神……”

随后，他向两人讲了过去的事情。

当年的诸神之战，并非云英神内斗所致，而是有外神来犯。那外神不知诞于何处，力量源于世间怨恼，强横无匹，即便七创世神齐出，并召集诸神相助，也没能将其解决，反而令云英星系大伤元气。

创世神中，最擅战斗的云英魔神主‘魔境神’，甚至为保护自己的子民而死。神陨前，她将神躯化为坚牢的赤乌山，围住云英星系，才将那域外之神阻隔在外，令其至今未再来犯。

但她能拦住那外神，也是因为这许多年间，云英再未出过新神。否则，那外神就算是拼死，也要打进来阻止新神诞生。

为何？只因诸神之战结束后，云英专职沟通神明的神愿星铃花族中，最擅预言的人神圣子，特意传出了一句关于未来的预言：

只有神力纯净无染的灵山之主，方能消解众生之怨。祂将诞生于云英，以被神诅咒的身躯，净化世间一切怨怼、仇恨、恼怒。祂会成为众神之神，灵魂至高无上。

“等等，父皇。”晓云驰震惊不已。“您相信这东西能让人成神？”

晓昭弥闻言一愣，不由得笑起来，伸手敲了晓云驰的额头一下。“你都不信它，又无故担心些什么呢？你拿这东西来给我看，该不会只是不想继承皇位，好用它当借口出走吧？”

晓云溪顿时吃了一大惊，忙抓着晓云驰的肩膀摇晃，急道：“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哦，我明白了，原来还能这样想啊。”晓云驰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从龙椅上蹦起来，拔步往阶下跑去。“既然如此，这个皇位就拜托你了，我的好皇兄！”

晓云溪当即追上去，咬牙切齿地撵着他打。“晓云驰，你这不登基联盟的大叛徒！”

晓云驰一边跑，一边刺激他表哥道：“我怎不知还有这种联盟，别不是临时建立的吧！”

看了会儿热闹的晓昭弥，施施然起身上前，按住晓云溪的肩，笑得和善。“正好，合国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朝会，我会拟定小驰的封号。”

“所以就这样决定了吗？”晓云溪目光绝望，他的抗争就这样中道崩殂了？

“是的呢。”晓昭弥笑得更和善了。“回去跟你父王说一声，让他给你建新的冰霜宫吧。”

大殿内顿时回荡起了来自晓云溪的悲呼——他的人身自由啊，就这样从此与他告辞了！

抛开之后种种不谈，却说次日朝会。

彼时，晓昭弥与晓昭野同坐一堂，宣布两国今后政权合一，于三月后举行合国大典。同时，钦定原北国王世子晓云溪为皇太子，加封南国皇子晓云驰为沐雨王。

这个封号一出，众臣顿时沸腾起来。晓氏建王朝至今，从没有谁得到过以母星为号的殊荣。晓云驰先前并非太子，更没有本星势力，却如何能拥有这种封号？

晓昭野看看晓昭弥的神色，重重拍了下蛟椅扶手，沉声道：“诸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本王知道你们不服，但你们必须明白，本王的外甥，根本没有亏待过你们。”

“他当年去宇宙战场，是为了沐雨星，为此还耽误了培养自身势力。如今，身为臣子的你们，却觉得他毫无建树，这究竟是何道理？”

众臣顿时沉默，再不敢反驳。这顶不敬皇族的帽子若被冰霜王扣实，他们被迫辞职是稳了，甚至可能为此掉脑袋。更何况，于情于理，这个封号并不逾矩，甚至是晓云驰该得的……

“还有人有意见吗？”晓昭弥冷冷开口。“如果没有，就都退下吧。”

他颇不耐烦，话音里带着几分暴躁。这些人除了给他添堵，真是没有一点用！

众臣见皇帝阴了脸，当即整齐划一地行礼，退出大殿，各自离去了。他们很清楚，别看今上平时八风不动，好像很有耐心的样子，那是因为今上纯粹把他们当空气而已。倘若今上真怒了，他们谁也安抚不了他！

待他们走尽，晓昭弥揉着额角，叹了口气。晓昭野则耸耸肩，从低龙椅一阶的蛟椅上起身，走到晓昭弥背后站定，不言不语。

那本神谱的事，他听晓云溪说过了，并感到不可思议——神居然选走了晓云驰。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全力助其做好准备，踏入宇宙。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过了一会儿，晓昭弥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一定是沐雨星？”

晓昭野不知该怎么接，唯有沉默。他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一定是沐雨星？

好在，这寂静没持续太久，皇后晓昭央便从中宫行令台绕来大殿，并送走了她的哥哥。这边实在太吵，她在行令台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丈夫直面风暴，心情更是必然好不了……那些没用的东西，就不能让他们省点心吗？

晓昭弥望着她的身影，心中苦涩油然而生。昔日他求娶她时，以为夺得皇位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时至今日，他与她所经历的最大困难，恰恰源于这来之不易的皇位。

就如英上元从前曾对他说的，他的确错了，错得离谱。纵使手握大权，掌理一方，当更高层次的灾难到来，身为凡人的他，仍旧会毫无反抗之力，一如他流落于北国的少年时代——

“其实，我并不想让小驰去访神。”思及此，他看着刚踏上陛阶，正向他走来的晓昭央，低声道。“可那是神的意愿啊……”

晓昭央走到龙椅前，缓缓坐在晓昭弥身边，温声道：“没关系的，昭弥，小驰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我们都非常清楚，若违抗神谕，可能会给沐雨星带来灾难。”

“神明既选中了他，就一定会给他更广阔的前程。而作为父母的我们，尚能为他做的事，如今唯有一件——坚定不移地相信，他能够接下一切来自神明的磨难，直至大成。”

她说至此，抚了抚丈夫的背。“不说这个了，毕竟事已至此。可你总得告诉我……后续的收尾工作，我该怎么做吧？”

“一转眼，云溪已是皇太子，我也终于能退位了。”晓昭弥喃喃道。“虽然你会变成太后，但你的一应用度绝不会变，我保证。”

“若退位能让你感到安心，那就这么做吧。”晓昭央如是答。“至于用度方面，我什么也不缺，不必特意安排。”

晓昭弥低眉苦笑。“辛苦你了。”

晓昭央探身抱住他，笑而不语。她对皇后的权利地位并不在意，只要能与她相伴的人还在，即便失去一些权柄，又有何妨呢？

……

三个月后，合国大典如期举行。

对此期待已久的两地人民，欢欣地划着船，越过宽广的长佑河，唱着两地皆知的民歌，在临水的高大祭台下相会，互道恭喜。

这是继诸神之战前，南国第一位女皇分裂二国后，首次由皇族举行的两国盛会。它的举行，代表沐雨星漫长的‘一国两制’时代，彻底结束了。从今往后，旧时代将被付之一炬，人民同心同德的时代，即将开始……

不多时，民歌歇、钟鼓起，管弦并作，同奏雅音。着祭服的晓昭弥，挽着身着皇后祭服、头戴凤冠的晓昭央，缓步登台，在长供桌前站定。着亲王祭服的晓昭野，则挽着王后靖欣芳，紧随其后踏上祭台，驻足于帝后二人正后方。

很快，昭示仪典开始的钟声响过，四位力士抬着一只金鼎上台来，将它安放在祭坛正中，散开站到周围。礼官亦手执节杖，踏着鼓点登台，于司仪位处站定，念诵起祭神告疏——

“皇谨遣正命台君仪令，敢昭告于渡夜帝君：

昔，帝君嫡妹太祖世瑾，镇族于众神用武之时，立国威于危乱之刻，开登天问道之门，倡兴地水自然之祀，统合正见，垂教后代，功被万世，法身胜神。因太祖之慧故，昔日其国，威加寰宇，民亦尽富强。

然今日之沐雨，继千身圣者辞离、百帝相承以来，虽得帝君亲赐神躯，仍代代不及前人也。溯观前朝，更有七子之祸，败毁朝纲甚重。

余及其亲众，幸受结缘圣者教，苦修圣道，历尽艰险，以神威截銮驾，定复太平，历五百载矣。虽登皇极，仍事事为亲，不敢怠惰，盖因南北芥蒂，自延、林二帝王形尽同天，逐年滋长，至余父辈尤盛。

是故，为全民之生愿，余同现冰霜王共议，商定改换祖制，以续君仪。自今向后，星间仍有沐雨国，而再无南北之别。”

“圣灵不昧，其鉴纳焉！尚飨——”

礼官诵罢告词，将写着它的纸轴放入金鼎，后退三步，站在临阶处高声唱道：“敬请，二圣落冠！”

晓昭弥、晓昭野抬起双手，摘下冠冕，稳稳拿在手里。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如今大业已竟，他们也能安心了……

站在祭坛下的晓云驰，向祭坛上遥遥望着，不由自主闭了闭眼。不知为何，他不太想看这个画面。合国明明是好事，能让沐雨星从此不再为内乱所扰，可他怎就……那么心慌呢？

旁边的晓云溪察觉他情绪不好，靠过来偷偷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实际上，他也不是很想看这一幕——

他勇武的父王，为了他们的前路，为了沐雨的未来，情愿摘下王冠，放弃尊荣，哪怕有无数未知在前方等着，他的父王啊，仍义无反顾地，做出了这般选择。

若他这个皇太子，今后辜负了前人的努力，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当金鼎中燃起火焰，最后的南国皇，和最后一代冰霜王，一同将冠冕掷入熊熊烈火，令它们被付之一炬。同时，两位来自供奉着夜神的‘长夜观’的凡尘行者，将一对崭新冠冕归置于檀盘中，郑重地捧上了高台。

礼官又唱：“皇太子、沐雨王，登坛戴冠！”

晓云溪侧头看着晓云驰。“走吧？”

晓云驰攥了攥他的手。“走吧。”

两人同时移步，携手登坛，踏过九九八十一阶，在火光照耀中，走到他们的父亲面前，低下头去。旧王们和他们的妻，则各捧起一顶冠冕，将它们郑重地戴在他们的儿子头上。

祭坛下，民众们见此情形，纷纷为之高呼。他们终于能开始期待崭新的未来了，即便它很有可能遍布荆棘……

十日后，晓云驰收拾好一切远行所需行李，点了一艘功能齐全的新式战舰，辞别所有亲人，独自离开了沐雨星。

这是他的选择——他要去点亮那本神谱。他倒要看看，当他见过此间全部的神明后，究竟会获得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