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玉龙关隘。
残阳泣血,风卷黄沙,慕无离银甲溅血,挺枪立马,身后众将士亦是血染征袍,疲态尽显。
信使八百里加急带着新帝慕无铮的册封圣旨踏入北境时,慕无离在玉龙关隘与额尔敦齐木·布和及兀良哈的残兵败将们周旋。
前方,额尔敦齐木?布和目眦欲裂,率兀良哈残部拼死顽抗,喊杀声震得关隘欲颓。
此次出征慕无离筹备多年,兀良哈部族节节败退,城池相继易主。
没疆三部族惶惶不安,生怕慕无离得陇望蜀,攻入本国。
额尔敦齐木?布和更是痛失爱子,新仇旧恨交织,他联合格日勒部,倾尽全力据守玉龙关隘,欲与慕无离拼个鱼死网破。
玉龙关后,便是昔年夺来的永昼最后十城,此次若是玉龙关再失手,无疑是将腹地全然暴露于慕无离的铁骑之下。
战鼓方歇,玉龙关前硝烟未散,慕无离与额尔敦齐木·布和此番鏖战,又是难分伯仲。
北境军拼尽全力,以毫厘之差险胜,虽险胜却亦惨烈,玉龙关内守军折损大半。
慕无离与额尔敦齐木?布和战得难解难分之际,谁料背后突然杀出一群蛮兵悄然暗袭,他躲闪不及,手臂瞬间被利刃划过,一道血痕乍现,所幸伤口不深,未及筋骨。
晋琏见此情形,目眦欲裂,当下便欲带兵不顾一切地冲入关内、强攻玉龙关,定要将那背后偷袭之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众将士望着慕无离受伤的手臂满脸皆是忧色,纷纷劝阻。
恰逢此时又有探子来报,称玉龙关内粮草已然告急,城中守军已是人心惶惶。
晋佑紧锁眉头,权衡利弊后,念及己方亦是损耗惨重,与众将决议暂且收兵,回营休整,以待良机再取此关。
——
北境军驻地。
军医匆匆赶来,未及喘息,便神色凝重地为慕无离清理伤口。
伤口狰狞如兽口,鲜血汩汩涌出,早已洇红了大片衣衫。
营帐内,晋琏双拳紧握,指节处尽呈青白之色,在军医旁侧往复踱步。
纪殊珩虽静伫一侧,却亦是忧色沉沉。
慕无离抬眸,见二人忧色满面,淡笑道:“无需挂怀,吾从前征战,负伤岂止一二回。”
晋琏面有愧色,悔意满盈:“殿下,都怪臣!臣本应拼死护在您身后,岂料那兀良哈?哈斯尔竟用这般卑劣行径,遣八人拼却性命绊住臣,致使殿下受伤,是臣无能!”
说罢,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营帐的立柱上。
纪殊珩轻轻摇头,叹道:“疆场风云诡谲,刹那千变,阿琏当以此为鉴。”
晋琏正色道:“当然!此等失误,绝无下次!”
帐外呼声骤起:“殿下!朝中礼部信使至!新皇将登基,携殿下册封诏书前来,礼部信史正于营中等候殿下接旨!”
帐内众人皆惊,纪殊珩与晋琏相视,目光中尽是意外。
军医亦停下手来,面露讶然之色。
慕无离嘴角噙笑,温润如水,扬声应道:“知晓了,转告信使,吾稍作整备,即刻出来迎旨。”
眸中隐有波光闪烁,似是思念,又似是欣慰。
天色澄澈如碧,金乌高悬,暖光倾洒而下,映得营帐连绵如林,旗帜于微风中烈烈而舞,飒飒作响。
营内诸将士皆庄容肃目,慕无离整束衣冠,仪态端方,稳步徐出营帐,其后纪殊珩、晋琏等一干将领紧紧相随,靴履踏地声声入耳,清晰可闻。
一行人走到营帐外,只见那礼部信使身着朝服,服上金线绣纹熠熠耀目。
礼部信使神色肃穆,见慕无离前来,遂挺脊而立,扬声高喝:“圣旨到!”
声音在空旷营地间悠悠回荡,惊起数只栖于营帐帐顶飞鸟,扑棱着双翼远逸而去。
慕无离轻撩袍角,屈膝跪地,动作行云流水,恭谨之态尽显,身后诸将亦相继下跪,“噗通”之声不绝于耳,继而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如雷,震彻四野,于营地周遭山峦间往复激荡,袅袅不绝。
信使徐徐展开诏书,卷轴舒展,朱红御印在日芒下灼灼夺目。
信使清嗓,朗朗而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四海初宁,社稷渐熙,朕念前朝太子慕无离忠勇卓绝,才情超逸,戍守北境,战功赫赫,光复永昼疆土,庇佑万民安宁。朕初膺大宝,特封前朝太子慕无离为宸王,赐金印紫绶,食邑万户,望尔殚精竭诚,为我朝隆盛殚心竭力,钦此!”
诏书言辞,字字句句皆入众人耳畔。
慕无离双手高举过顶,掌心向天,沉声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继而起身,双手接过诏书,神色安然若素,波澜不惊。
然而眸底深处,却隐有一抹眷恋稍纵即逝。
暖光覆照身躯,勾勒出慕无离挺拔的身形。
纪殊珩立在一侧,闻得“宸王”二字,心头恍若遭一记惊雷劈落,剧震不已。
“宸”之一字,乃北极星居处,向为帝王之象,尊贵无匹,而今新帝今用作亲王封号,其间深意甚是耐人寻味。
纪殊珩侧目睨向慕无离,但见慕无离面容沉静似水,无波无澜。
纪殊珩心下暗忖:新帝此番施为,究竟是何深意?
诸人旋即一同向慕无离致贺:“恭喜宸王殿下!”
待礼毕,慕无离便引那礼部信使入帐中,屏退左右侍从,帐帷缓缓落下,隔绝帐外诸将的探寻目光。
帐内,慕无离与信使相对而坐,命人奉上清茶。
信使轻抿一口,缓声将朝中诸事一一道来,慕无离听得专注,时而微微颔首,时而眉间轻蹙,未几,便对朝中局势有了大致了解。
言谈既罢,礼部信使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于慕无离面前,神色肃然道:“此乃陛下特意吩咐,须交予宸王殿下亲启,且只能由殿下独自一人拆阅。”
慕无离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见信封封口处钤着御印,心知此信非比寻常,遂微微点头,示意信使退下。
信使起身,退出营帐,将空间留予慕无离。
帐中一时静谧,唯余拆信声窸窣。
慕无离抬手拿起信,御笔纷入双眸。
宸王慕无离敬启:
“朕今展笺提笔,似此后再难如从前般唤君为殿下。
待重逢日,世人皆唤君为 “宸王”,唤朕为“陛下”,朕心中却仍念“铮儿” 之名,盼君亦如旧称朕,唤朕为 “铮儿”,勿以 “陛下” 相称,如此方安朕心。
朕荆棘载途,终雪前仇,重掌社稷,然朕每念及君,北地烽火未息,朕心忧难安。
北境之役,波谲云诡,王师征伐,其艰可知。
唯愿君珍重贵体,慎之爱之,城垣虽固,不及君安;疆土虽广,不若君在朕侧。
二十六城兴复,当徐徐图之,朕信君之能,终有克定之日,王师所指,必复山河。
虽山川遥阻,锦书难托,然朕心悠悠,情思缱绻,未尝有一刻稍减。
寒夜漫漫,孤灯明灭,朕常忆起从前与君促膝倾谈、携手同行,彼时朝朝暮暮,皆为至珍。
今万事皆备,独缺君颜,良辰美景,无人与共,此中怅惘,何以言表?
朕唯盼君早日班师,待君归时,定将这满心思念.......一腔深情,化作燕语呢喃,倾于君耳,以解相思之苦。
至于“宸王”之尊号,彼时朝堂之上群臣震骇,皆以为朕狂悖。
然朕意已决,岂容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