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卿......”泪水迷蒙双眼，杜诗阳的声音破碎入心，一双手紧紧牵了他早已无力却湿润的手掌。

那人如此无力，却还努力地缩了缩手，昏迷前那光着膀子的男人说的话，还在心里：“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这样的病秧子，还非要上什么刑具.....”

是杜诗阳么？终究是她么？

脑子还盘旋着那句令自己心碎的话，四周却黑暗到看不见一个人影。

“华卿.....”章万安亦心痛不已，见人睁了眼，亦连忙俯下了身子，轻声哽咽道：“我回来了....”

令华卿点了点头，沉重的躯壳使自己反复被千斤重担压着，唯有手和脑袋，能稍微动弹几许。

“去，把参汤拿来，”杜诗阳看向闻喜，闻喜随即将手中的汤递了过去。

“华卿.....我喂你喝些汤.....你睡了....两日了....”杜诗阳难过得不知如何克制，眼里泪簌簌往下落。

“为何....我看不见.....”令华卿摸过去，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己命不久矣，榻前自然有人。

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之下，杜诗阳对一边的释玉锦一使眼色，她便连忙上了前去，轻轻捏了他的手腕。

良久，释玉锦叹息道：“毒入骨髓，侵入脑体过快.....许是这种原因，故而....公子看不见了....”

榻上传来一阵夹杂着咳嗽的笑声，虽然低到众人在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但令华卿唇边的苦笑，却落入了章万安眼中。

无人敢上前说一句安慰的话，御医的话就在眼前，每个人都有耳朵。

令华卿早已不畏惧死亡，只沉默了许久，突然道：“陛下.....”

“华卿....你可有要说的.....”

杜诗阳转身扑过去。

“有.....几句话.....华卿....想单独和陛下说.....说一说....”他的眼神已空洞，看不出什么悲喜，唯有说话的声音，昭示着他残存的意识里，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众人皆知趣而退。

“他们都走了....”杜诗阳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华卿，你有什么话，我听着.....”

令华卿摸索着，至怀中掏出那枚并不大的板块金龙符，又颤抖着摸过去，握住杜诗阳迎上来的手。

杜诗阳不知这是何物，但明白对于令华卿而言，定然珍贵无比。

“诗阳......”他唤着她的名，杜诗阳浑身一颤，此时此刻，他并没有称她一声“陛下。”

“华卿....你说.....”

“我想起我们年少时的过往.....”他突然陷入对过往的留恋，却又话锋急转：“我原谅你了.....”

铺天盖地的泪水打湿了自己整张脸，杜诗阳连连点头。

“这是我父亲....曾给我留下的.....十亿黄金....埋在明鼎轩后山脚下地下暗室.....这....半块金龙符....可...可取......”令华卿想了想，疲倦的身体只能让自己长话短说：“给诗阳用.....”

杜诗阳震惊万分，却不知如何再问下去，那半块金龙符，此时犹如针扎一般刺进心里。

“你会是个好皇帝....”令华卿挑了最简单的话来说：“只是....求你....答应我几个请求.....”

“你说....华卿你说....我都答应你.....”杜诗阳泣不成声。

“知闲....是个好圣王....他是你....夫君.....唯有他陪你到最后.....莫要再欺负他了....你可否....像爱我一样，去爱他.....”

“好....”

“赭琉县，十六万旧人....求陛下....莫要为难了他们....他们没有国，只有家....北华就是他们的国....莫要驱赶他们，分离他们.....他们不会.....造反的....”

“好.....”

“李釉心.....不是我的妻....可铭恩....是我看着长大的.....孤儿寡母，陪我多年....可否护佑她们.....在这世道....能安稳活着便好.....”

“好....华卿，我让人接她们进宫....让铭恩去做念卿的伴读，让李釉心入御医阁.....你觉得可好？”杜诗阳一把抹了自己的脸，慌乱地回复，生怕他听不见。

令华卿点点头，脸上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笑容却在杜思雨心里落下一道灿烂又悲伤的光芒。

“闻喜！！！”杜诗阳回头对外喊道：“去，去找李釉心他们母子来，进宫来，来见公子！！！快点！”

“陛下，臣妹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臣妹去接！！！”应声的是章万安。

“诗阳.....”微弱的声音传来：“几时了.....”

“快 丑时了....”

“竟....这么晚了....”令华卿失落一笑，却又喃喃道：“我想天亮....见见知闲可以么....”

“我让人现在将他叫来！”

“诗阳....”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天亮...再见....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好....”杜诗阳竭力让自己的哭声不要让他听见，可他却依旧聪明，知道此刻已是满面泪水，竟试图伸了手来，要替自己擦了脸上的泪水。

“诗阳，”他喊着她的名字：“你送我的玉坠，在我枕下....我一直没戴。”

“恩.....”杜诗阳点点头，看着他的脸：“我知道。”

“我若去了，”他突然又露出笑脸：“便替我戴上它....这样我去见我母亲，便可以告诉她...这人间，有人曾深爱过我。”

垂死边缘，令华卿决定不再记恨一切，与过往和解，与人世告别，带走美好的，是自己通向孟婆桥最后能做的事了。

杜诗阳再也听不下去，亦不想克制自己，将人紧紧搂紧怀里，哭得全身发颤，他知道自己要死，且知道得如此清楚，他甚至放下过往一切，愿意喊自己一声“诗阳”，斩断一切恩怨，只提那些美好。

这样的令华卿，失而复得的令华卿，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了。

他轻轻拍着自己的手，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竭力去安慰自己，直到精疲力尽，又一次昏昏沉沉晕过去。

他留着一口气，等待李釉心，还有徐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