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千年蹲在墙角,听得津津有味,猛然神情一振,抖手甩刀,刀如一阵风般飞走,不知去了何方。
——
话说下山挑水的一云与小崽子宋来,来到包子铺,满满一桌大包子,宋来大快朵颐,眼睛都给眯成了一条缝。
一云不同这个饿死鬼,细嚼慢咽着,心内思索去何处抖搂威风,忽然脑门又是奇迹般的一滴温热,不消说,定然又是一滴鲜血。
一云恐旁人生疑,匆忙抹掉,耳中忽听铺子掌柜指指点点,说些道士如何和尚如何的私语,不片刻,街头呼啦啦冲来一群带刀捕快,将二人围困,逼问四名道士身在何处。
一云这才听得明白,原来是王黄金四人于外地犯了大案,一路逃遁避难,误打误撞去了迦持院,可是捕快属狗,竟嗅到了味,追了过来。
一云怕事,忙道:“都在山上迦持院,我师父是个大好人,给你拖住了他们,你们去捉人,可万万莫伤了我师父。”
捕快迅速动作,数人冲跑蝶山而去,余下两名捕快要带他二人前往衙门,小崽子顿时害怕,一云也怕,便扯着小家伙逃跑,捕快岂能叫他二人走脱,几步追来,按在地上就开始摩擦,一云皮实,抗揍,小崽子却遭不住毒打,口鼻已渗出鲜血。
一柄弯刀风驰电掣,贯穿捕快胸膛,当场死绝,另名捕快大惊失色,要走,刀却像长了眼,穿过他胸膛,再了结一条性命。
一云与宋来惊骇莫名,忘了跑,也忘了呼救,直到落魄邋遢的道士罗千年来到近前,嘱他们快走,二人才回神,狼狈逃回山。
回了山,才发觉山上的气氛凝重。
天空有云卷云舒,几只小麻雀呼啸而过。
再看地上,近二十名捕头将小小迦持院团团围困,更有强弓劲弩蓄势待发,三名道士并列门口,住持与一地护在身前,正与捕快们对峙。
有个捕快穿着异于寻常捕快,想必该是个头头,手抚长刀,冷笑道:“念你空门不见血,故我等才未将其就地正法,可是要带他们走,你拦阻作甚?”
住持正气凛然,喝问道:“我问你他们犯了什么案,你不对我讲。我没亲眼见过他们犯案,便只当他们是道友,既是道友,怎么能做死道友不死贫僧的事情呢?”
捕头歪着头,眼中已有了杀机,“他们犯了案,你一心包庇,带回了衙门亦逃不过一死,既然如此,便休怪我等心狠手辣了!”
捕快们已抽出了刀,住持大惊失色,“你要动手?”
捕头冷笑,“是你找死!”
一旁观望的宋来急道:“如何是好?”
一云反倒沉住了气,悄声道:“我看那罗千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把刀可远距离取人性命,既然捕快们是来捉他四人,这罗道士定然要出手,咱们只管静观其变。”
宋来忍不住竖起大拇哥,赞一句:“老大,有脑子!”
“可不是!”
那一厢,捕快们持刀逼近,王黄金三人颇有气量,站出来道:“且退后,咱们兄弟虽杀了不少人,却都是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举,牵连住持进了火坑,本就过意不去,又怎能叫师父们无辜枉死?”
住持撸起袖子,咬牙道:“那便与道友共同对敌,生不能坐而论道,死亦能同舟并济,快哉!”
三名道士只以为住持佛法高深,却不料竟也有此气节,纷纷感慨,再不多言,呼喝一声,与捕快战作一团。
一云渐渐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怎么与想象中不太一样?罗千年没来,师父反要找人干架。他四体不勤,岂不只能挨打?”
所谓知师莫如徒,果然就如一云所言,无胜住持话说得极漂亮,动手却被人甩去了十八条街,一边狼狈逃命,一边护住一地,口中嚷着天佛保命,上蹿下跳,如热锅上的蚂蚁。再看王黄金三人,招式来往间就颇得章法,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一云按捺不住,嘱宋来自己藏好,随后跳出来,加入战圈,救他的师父与师弟。
迦持院众人手无寸铁,如何应付持刀捕快,不过几个喘息间,便纷纷挂彩,尤以一云受伤最重,见时机成熟,那捕头蹭蹭蹭几步赶来,一人一脚给放倒在地,冷笑一声,就要手起刀落,杀光这一班奸僧贼道。
可也就在此时,变故发生。
山下乌压压涌来一群人,为首者是个戴乌纱帽的官,身后可不得了,尽皆长枪佩刀的士兵,个个凶神恶煞,几步来到近前,围住众人。
乌纱帽是个中年官,住持认得,是小镇唯一一位父母官,姓赵名旺,顶好的官,想必此番小庙遭了无妄之灾,父母官要来仗义执言了。
敌我悬殊,捕头不得不停手,作个礼,沉声道:“大名府办案,不得阻拦!”
大名府可甚有来头,住持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晓大名府的赫赫威名。传闻王朝自开国大帝得国以来,经数位帝君励精图治,法度森严,治下清明,全赖王都平天府及长安城大名府南北共治,两府尽皆探案如神的捕快,其中又以大名府袁让为魁首。
放眼天下寰宇,北方帝国,东方归来皇朝,南方佛国,西方波夷,袁让名捕之名令无数公门黯然失色。
既然是大名府来的捕快,那么必定牵扯来了名捕袁让,住持一番推理,理出了这么个结果,顿时头大。
乌纱帽赵旺早年曾为法家门生,最喜钻研明察之术,曾倍为推崇“不明察,不能烛私,不劲直,不能矫奸”,大致意思是不明察秋毫,便不能发现隐私,不正直无私,便无法矫正邪恶。
是故这位乌纱帽县令素来不屈服于权贵,刚正不阿,一意独行,有人猜测,许是这性子为人所不喜,故遭到贬谪,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偏远小镇,一呆就是十多年。
今日按例巡视县衙,有个持刀道士来报案,言称见着了大批捕快上了跑蝶山,凶神恶煞,口中嚷着要杀尽秃驴,这可惊呆了县太爷,偌大一座小镇,若杀了人,可当真是谋财害命了,休瞧那迦持院名声不显,哪个知晓是否暗有乾坤,一袋袋的金子晃到人眼瞎呢?
来至寺前,果然不容乐观。
赵旺昂首阔步,气态十足,问他是哪个大名府。捕头瞬间黑了一张脸,将此当作了挑衅,握紧刀,就要给他脖颈划一道,住持眼神好使,不愿青天大老爷遭了无妄之灾,嚷道:“就是长安城的那个,名捕的那个!”
赵旺一惊,“当真?”
捕头一声冷笑,放下刀,与他讲明了前因后果,“数月前,有个四人强盗团伙由西北关外进了王朝,沿途做下无数恶业,奈何公门无为,始终未曾将之抓获。最终劳动名捕出马,一路追踪,来至小镇,瞧见那三个道士么,便是其中三人,另有一人更加不容小觑,是个使刀的高手,折于此人刀下的袍泽亦不计其数。今日你拦我,是为强盗着想,还是为了苍生百姓?”
刚正不阿的县太爷立时犯了难,左右权衡下,选择了退缩,不但如此,还喊来卫队一齐动手,要生擒活捉了这一班祸国殃民的盗匪。
住持等人岂肯就范,又战作一团,奈何实力悬殊,不片刻又给人撂翻在地,捕头一声令下,就要痛下杀手,躲于暗处的宋来惊呼一声,将自己给暴露了。
捕头三两步奔来,如拎个小鸡仔般给他揪了出来,冷笑一声,“原来还有个漏网之鱼!”
住持情急,不顾伤势,急喝道:“素闻大名府探案如神,从无冤假错案,今日不问缘由,不顾我等清白,就要草菅人命!那孩子更是无辜,怎么就平白无故要死于你等刽子手刀下?”
大局抵定,捕头不再心急,与他解释道:“大名府的确是公门圣地,我等也以此出身为傲,奈何名捕早有严令,限期内捉不到这四人,便要脱下官服,就此罢手,你说说,这怎不叫我心急?”
“心急就可不问是非,滥杀无辜么?”
捕头脖子一歪,语调已彻底冷下来,“你在教我做事?今日就要告诉你,大名府办案,无需给你讲缘由,我要抓便抓,我要杀便杀,喜怒由我心,生死——却不由你!”
住持还要再言,这位杀伐果断的捕头已举起了刀,抹向宋来脖颈。
……
来镇子前,罗千年还并非是个强盗。
在那风沙连天的塞外,白衣僧曾与他开诚布公谈过话。
白衣僧面善,不说话时,总是脸含笑意,很温柔,像个多情的浪子。他问罗千年,是否参与过一个孩子的成长,是否尽过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罗千年摇头。
白衣僧就道:“遥远的东方,有个小镇子,镇子有个小孩子,你去看一看,不要做,不要说,便只是看一看,看他如何成长,看他如何喜怒哀乐。”
罗千年沉吟道:“一个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若是命悬一线,我也不管么?”
“不需管。”
“哈!”罗千年喜欢这差事,于他而言,这世上每死一人,都是莫大功德。
……
小崽子将死,持刀道士罗千年躲于暗处,冷眼旁观。
迦持院诸人却心急如焚,且看那身负重伤的一云和尚,骤然握拳,不知何处来的气力,怒喝一声,暴起发难,如一头扑食猎豹般窜了出去,身后摇曳出一道金光,绚烂夺目,如金甲天神,护卫着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