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浩荡北海,漆黑如墨中点缀着小茅屋,孤单零落,怪异得很。
今日,已经平静了数百年的北海忽起惊涛,远方澎湃而来三把利剑,剑锋带火,几乎燃烧起了整片天空。
眨眼时间,三把剑铿然落地,稳稳当当插在茅屋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位面容俊秀,但一看就年纪不小的剑客。
曾经现身瀚海大漠,雷霆出手相助一秀与狄鹰斩魔的萧易,到来了。
有个光头打着喷嚏钻出茅草屋,伸手驱赶着尘土,骂骂咧咧,萧易展颜一笑,上前抱住他,欢快地喊了一句“师父!”
光头一把推开他,不满道:“翅膀硬了啊小子,满天大火,是要把我这茅屋烧个干净不成?”
萧易嘿嘿笑道:“您老人家是诸天宗师,这屋子也沾了你的光,哪有那么容易烧着?再者,徒弟此来,是要送别师父的,一别之后,不知何时才可相见。”
宗师弯腰拾掇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种着白菜和小辣椒,萧易这小子差点令这小菜圃给灰飞烟灭了,他屁股对着萧易,对他道:“别这么假惺惺,待我走后,天大地大谁还管得了你,只要别惹那个耶稣,张小二是不会出手对付你的。”
萧易晃着脑袋,在门口大石头上坐下,开始八卦道:“师父,那耶稣整了个啥圣诞日,说他从棺材里钻出来的时候就是最吉利的日子,与天同庆,他那些门徒广而告之,短短三年,已经发展成个节日了……不过蛋糕还是很好吃的。”
宗师直起腰,指着菜圃问他:“有自己种的菜好吃吗?”
“那指定没有!要不是您一口菜一口汤给我喂大,我早在弥漫山死了,所以啊,徒弟一直记着呢,要不是众神山动荡,我可不愿意离开您老人家远游。说到远游,有句古话不是说父母在,子不可远游么?”
宗师白眼他,马屁没必要拍,不过还是好听的,“你什么德行我最了解,不求你记着我,只需要以苍生为重即可,罗睺杀心太强,总需要有人制衡于他。”
萧易又蹲在门槛上,看着菜圃中那口大水缸,缸里有株莲花,尚未开放。萧易忧愁道:“师父,花要开了,你看花蕾冲破桎梏,大有盛放之势。”
宗师忽然叹气,摇头道:“不能开。”
萧易道:“花开了是好事,你已种了数百年,莫非就要求个没结果?”
宗师道:“值此关键阶段,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怎就不好?”
“时机未到,肯定不好。”
花开了,小徒弟就要离开师父了,早在燃灯大师初见萧易时,就定下个奇怪约定,若院中水缸的莲花开放,便是师徒缘尽之时,念及总有一天分别,萧易就一口师父也不肯叫,只喊他大师。
后来去了众神山,才开始改口喊师父。
一想到要分别,萧易就有些感怀,喃喃道:“确实不好。”
宗师拍拍屁股回了屋子写佛经,萧易喊道:“跟了数百年,你那些压箱底的本事还啥也没学到,我有些吃亏。”
宗师道:“过去没学到,往后好好学。”
萧易愁道:“花都开了,还能学?”
“不走就能学。”
萧易顿时眼放亮光,一头扎入屋子,喜道:“你不赶我走?”
宗师正摊开竹简绘写佛经,淡然道:“去看着花,小心跑了。”
萧易开怀大笑,“我有腿有脚,它可没有,怎么跑了?”
“跑没跑,你去看看。”
师父毕竟是位宗师,天地都受他管辖,有通天彻地的修为,萧易从不怀疑他的话,掉头就去看水缸,一见之下,莲花仍好端端在缸中,将开未开。
萧易放下心,嚷道:“没跑!”
宗师忽道:“该跑了。”
萧易折返屋内,不解道:“为何要它跑?此青莲得天独厚,是你耗费无尽心血栽种,你不要它开,它反倒开了,如今开了,你却又不要它,反叫它跑?”
宗师道:“我若一味给你讲道理,你也不会听,不如给你举个例子,或许更直观一些。”他起身来至水缸旁,搅动一缸死水,道,“多久没换水了?”
萧易叉腰道:“我才刚回来,啥时候换过,你来问我?”
宗师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道理,小小莲池尚需时时换水,避免浑浊不堪,乃至一派死气。这个世道,”他抬头指着天空,道,“这方天地,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天地,都已死气沉沉,浑浊不堪,不换水,如何活下去?”
萧易道:“如何换?”
宗师也反问他一句:“你说如何换?”
萧易沉思,一咬牙,沉声道:“打碎了它,重新来过。”
宗师抡他一巴掌,气道:“杀心杀性如此重,打碎了天地要死多少人?”
萧易要辩解,忽见师父笑了起来,开怀大笑,“不打碎了这天地,又如何改头换面呢?死多少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还能活多少人!”
萧易又要搭话,宗师已给他憋了回去,“莫说我心性冷酷。坐镇天地,保万世太平,本就是我分内之责。”
萧易无言以对,念及师父方才所言,不解道:“把天地改头换面与青莲跑不跑又有何干系?”
宗师道:“你只怕不知青莲的来历,这莲花采自古战场,早在无尽岁月之前,在那一段诸神林立的时代,曾有一场旷世之战。那是永生之神与百年诸神的战争,战斗旷日持久,最终以百年诸神的胜利为终,众神之王率领旧神退居未知之地,再也不曾复出。
后来有位神王遭遇追杀,鲜血洒遍寰宇,因缘际会下,一朵莲花与这神血有了交集,竟孕育了奇特的种子,这青莲自降生起,便是得天独厚的神体,不但有望成神,还有极大可能颠覆神坛,导致永生之神的彻底败落。
是故,一旦绽放,众神心生感应,必会彻底剿杀之。我即将卸任,没人保护它,不要它跑,莫非还要叫它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萧易皱眉道:“可它已经开了,众神已经知道了,又能叫它逃到哪里去?”
宗师道:“这便是你还留在这里的意义所在,你我需舍弃一切,务必护佑青莲平安长大,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某个诸神黄昏的时刻中,它必须要给予致命一击。”
萧易又有不解,“您老人家不也是先天神吗,为什么一定要灭绝了神?没了神,这世道不知将要乱成何等模样?”
宗师抬头,鲛珠悬挂高空,如一轮明月,他瞧着珠子,道:“有些事情,有些道理,需要你用漫长的时光去经历,去感悟,关于这件事情,我无法对你多说。如今一个极年过去了,我就要走了,罗睺已与我作了交接,我要在他继任之前将水彻底换掉。”
萧易道:“要杀人?”
“嗯。”
这位当今天下唯一宗师的唯一弟子顿时就苦起了脸,叹息道:“血流漂橹,天下大恸!”
宗师道:“你若不杀,将来是要死更多人的。继任宗师最见不得死气沉沉,上任伊始,说不得就要改天换地,他之手笔,黑鳞踏空,寸草不生!
早年诸神之战,罗睺一身黑甲,往来穿梭诸天寰宇,杀戮无数,凶名赫赫,那众神之王见了,也倍感心惊。由他接任,我曾极力反对,不过众神之王参悟大道,似乎对此胸有成竹,一力保举,我亦毫无办法。”
萧易惊诧道:“这么牛气的人物,为何从不见古籍提起?”
宗师道:“古往今来,诸天战力强悍者不计其数,此神当得魁首,乃远古战神,凶名罗睺。远古曾有不知来处的强大战力蛮横狙杀两名天神,罗睺虽不得不避其锋芒,却始终奔走于找寻凶手的路上,怕只怕他将不计后果,牵连诸天,届时又要死去不知多少人。”
萧易初听此等秘辛,诧异道:“竟有人能杀天神?”
宗师道:“昔年众神林立,众神之王坐镇众神山,携手诸神保佑各方天地,那料横空划出两道强大意志,一举灭杀两位天神,众神之王何等英雄,却也无法推演出幕后凶手,又值与百年诸神一战,无奈之下,便另辟隐秘天地,令诸神隐匿其中,仅余一位神留守此间,监控各方天地宇宙,每一极年换防,保证天地大道不堕,生生不息,平平安安。”
萧易仰头望天,叹息道:“可杀死神只的意志,该是多么强悍的力量!”
宗师笑道:“听听就好,做不得真。”
“这非真事?你在诓我?”
“是真事。”
“那又为何不要我做真?”
宗师捧起缸内青莲,轻声道:“有些事情,想着想着就成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