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惊叫着:“哎呀,小方、李校长,可是几年没见了,刚从都城回来?”
方玉晴、李成章来到床前和高阳握手。
方玉晴说:“听小莉说你病重了。高书记呀,我和成章商量,就是爬也要爬回来看你呀!第一,你是我们的老领导,是我们从心眼里敬重的主持正义的好领导,在你病重期间,我们应该回来看你;第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啊,战争年代,我们一起扛过枪。”方玉晴侧脸看看李成章“成章当过民兵,扛过红缨枪。在文革期间,咱们都是死囚犯哪;第三,我们都老了,来日不多了,确实是见一面少一面哪!”方玉晴流下泪来。
高阳握着方玉晴的手:“小方啊,只是头发白了,还不老吗!你的一、二、三谈话风格依旧,说明你还很年轻嘛。”
方玉晴笑了:“不行了,一二三列得不太清楚了。就成章这么一个听众,我的一、二、三列得也没劲了。”
李成章说:“高书记,我是一二三的虔诚听众,每次可都是洗耳恭听啊!”
吕向阳对方玉晴、李成章说:“你们二位先找个地方坐下。”吕向阳又拍了拍手。
杨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杜施正进来了。
高阳握着杜施正的手,笑着说:“施正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你的待遇高哇,坐专车,公安局长护驾!”
杜施正也笑了:“高书记呀,我是先从腿上老了。你看方玉晴大姐,比我大三岁呢,人家是先从头发上老的,不影响一二三哪!”
说得大家都笑了。
高阳对杨忠说:“杨忠,还搞你那中药材吗!”
“是啊,我每天坚持上山采药。”说着,从杜施正轮椅后拿出一个装得鼓鼓的黄色的书包,“给你带来一包子中草药,水煎服,强心宁神啊,不过,你要经过医生指点后再用。”
吕向阳又拍拍手,对着门外说:“你们都一块进来吧!”
白森、杨吉、裘兴隆、裘五妹、孟克、李莉、彭婕,大家都一拥而入。
高阳很兴奋,他说:“你们大家都在这啊,我郑重的向你们宣布一件事情,白雪吟、彭婕、李莉是我的女儿,你们谁都不能跟我争抢啊!”高阳见白雪吟跟李莉、彭婕在议论着什么,“雪吟,你们三个在说什么,是议论爸爸吗?”
白雪吟、彭婕、李莉来到高阳病床前,白雪吟亲切的说:“爸爸,我在问小莉,这人怎么来得这么齐啊?”
高阳也觉得奇怪:“是啊,怎么回事呀?小方,你先汇报。”
方玉晴喝了口水。
李成章提醒着方玉晴:“简单点,别列一二三啦!”
方玉晴说:“听小莉说接到电话,高书记病重了,我们连夜就上了火车。我们匆匆忙忙的赶到军区医院。哎,差点儿没让吕县长把我们给吓死。我们在走廊里见到了骨瘦如柴——不,是清瘦的吕县长,我们三个人都吓呆了,怎么白日见鬼了,难道是吕县长的灵魂来接高书记吗?更可气的是吕向阳这位老同志,他明明看出我们三个人都很紧张、恐惧,却又把两手伸到前方,蹦着双腿向我们靠近。小莉吓得躲到成章的身后。还是我够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诈着胆子迎着吕县长走过去,指着吕县长的鼻子质问他,‘吕向阳同志,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又是老战友,你的鬼魂吓唬谁也不该吓唬我吧!”
杨忠笑着说:“方玉晴副书记还是承认了有鬼魂吗!我一眼看见吕县长,就断定他是人不是鬼!”
方玉晴说:“你看着我们正跟吕县长聊得热火朝天,当然会断定是人了。”
裘兴隆说:“孟克告诉我说高书记病重了,我们正准备来省里,白老师和杨律师正好到我们家,我们就一块坐公安局的车来了。”
李莉拉着高阳的手说:“爸爸,是吕伯伯安排我们一一进来见你的。”
高阳微笑着:“你吕伯伯就能搞恶作剧。”
大家正聊着,护士进来对高阳说:“高将军,有一位叫叶亚男的老太太和女儿女婿要来探望你,可以进来吗?”
病房里立刻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到坐在高阳病床另一侧的吕向阳身上。
吕向阳眼里涌出热泪,对高阳说:“高书记,我先躲到墙角处,听凭你安排吧!”
高阳点点头,对护士说:“请她们娘几个进来吧!”
吕艳艳、白雪峰搀扶着满脸憔悴的叶亚男进了病房。整个病房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娘仨身上。
高阳坚持着由白雪吟、彭婕搀扶着下了床,拉着叶亚男的手说:“老嫂子,你病得这么重怎么还来看我呀?”
李莉搬过一把椅子。
高阳激动的说:“老嫂子,快请坐下吧!”
叶亚男喘息着坐在木椅上:“高书记,你原来也是带着重病啊,还三天两头到医院看我。听说你病重了,我能不惦记着吗!”她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各位也都在呀!咳,都老了!要多保重啊!”叶亚男流下泪来,“我们赶上这么好的时代,可惜都老了。我叶亚男早就是该死的人啦!是女儿们硬让我活到现在呀!”
高阳也很感叹:“倏忽间哪,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古稀之年了。”高阳问叶亚男“好长时间没见到这些人了吧?”
叶亚男看着坐在眼前高阳病床沿上的白雪吟、彭婕,又回头看一眼坐在床下头的李莉,说:
“这三个孩子几乎每个月都抽时间看我呀!她们仨个女孩子,管那么大个工厂,一万多人哪,太忙了!”
彭婕笑了:“还孩子呢?阿姨,我们几个都是扔下四十奔五十的半岁子老太婆了!”
高阳爱抚的看一眼彭婕说:“八十岁了,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也是孩子呀!”
叶亚男看着坐在病床左侧床头桌旁的方玉晴说:“方玉晴两口子住在都城啊,还惦记着我,经常挂电话打听我的病情,给我邮了很多的好东西。”叶亚男的目光又落在坐在方玉晴旁边的裘五妹那张苍老的脸上“裘姐来过两次,快八十岁的人了。每次都是裘兴隆陪着啊!”
高阳看着坐在李成章旁边的白森、杨吉夫妇:“白森夫妇是常来的,每次来我都知道。还有孟克也常来,是不是啊!”高阳把目光移到坐在轮椅上的杜施正及杜施正旁边坐着的杨忠“这两位好久不见了吧?”
叶亚男回头看着杜施正和杨忠:“有几个月没见到你们二位了,我有病在家那阵子,两位经常到家里看我呀,杜县长,你的腿好些吗?”
杜施正摇摇头:“咳,好不了啦,你也要多保重啊!”
叶亚男这时已经注意到了在杜施正身后背着脸站在墙角处的吕向阳。她好生奇怪,唯独这个人衣衫褴褛,但还可以辩认出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是一套旧军装。叶亚男看看高阳,又回头注视着墙角处吕向阳的背影。叶亚男忽然认出了眼前这个瘦弱弯曲的背影,她颤颤威威的站起身来。
吕艳艳忙扶住叶亚男,问:“妈妈,你要干什么?”
满屋子的人神色都很紧张。
叶亚男盯着吕向阳的背影,抖动着嘴唇说:“那是不是我那老丑哇?”
吕向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转过身,两大步就来到叶亚男面前,搀扶着叶亚男,泪流满面的说:
“亚男,我是老丑,我是老丑哇!”
吕艳艳和白雪峰都惊呆了,愣在那里,傻子一样。
高阳擦着眼泪:“艳艳、雪峰,还不快扶你爸爸坐下!”
吕艳艳、白雪峰一边一个,把吕向阳搀坐在木椅上,流着泪,不停的叫着爸爸。
高阳含着泪说:“老嫂子,老吕死而复生,这是件喜事儿,你可别怪罪他呀!”
叶亚男流着泪:“咳,回来就好哇,我不怪他。不过,这老丑行事就是不尽人情,把我们娘们扔下了,一个人在外边就安心吗!”
高阳看了一眼吕向阳,对叶亚男说:“老嫂子,我得实话实说呀,这些年,老吕在外边又成家了,我那位新嫂嫂还挺年轻啊!”
吕艳艳听了高阳的话,看一眼吕向阳,仿佛是被刺扎了手一样,下意思的躲开了吕向阳。
吕向阳惊奇的望着高阳。
其它人都知道高阳是在说着玩笑话。
叶亚男瞪了一眼身旁的吕向阳:“我们老丑可不会干出那种事了。我知道他没有死,我也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就不明白,老丑,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你为什么要出走哇?”
高阳说:“吕老兄,那你就坦白交代吧!”
吕向阳抬起头,看一眼几位老战友:“我呀,以前干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党和人民,对不起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我退休了,干不了什么工作了,所以,也就不能再拿党和人民给的工资了,要自食其力。”
快人快语的彭婕说:“吕伯伯,那你也不该抛下我叶阿姨和艳艳出走哇。你看我高阳爸爸不是也退休了吗,不是还依然做着贡献吗!”说到这,她看一眼白雪吟。
白雪吟明白彭婕的意思,从小手提包中拿中高阳写的遗嘱对大家说:“这是我高爸爸的遗嘱!”
杨忠说:“雪吟,念念吧,我们也得向老领导学习呀!”
白雪吟念道:“雪吟、彭婕、李莉三位女儿,爸爸已来日不多,去日在即。拟有两件事拜托料理:
第一、没有任何遗产,还是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靠工资资助十九名贫困儿童(详情附后),请三位女儿代我完成其资助。
第二、将我火化后骨灰带回蓉阳和吕向阳(这老家伙也可能还活着)的骨灰一起撒在蓉阳的山山水水,回报自然。
文文在国家政府工作,经常陪领导出访,就不要通告她了,国事大于我的生命啊!
爸爸 高阳亲笔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听了高阳的遗嘱,在座的都稀嘘不止。
高阳面部表情严肃而又诚恳:“我知道,大家都在力所能及的做着许多对社会和人民有益的事情,好,我今天就给各位暴暴光。”高阳看一眼坐在床左侧床头桌旁的方玉晴“我就从小方这里依次说说吧。你们夫妻俩只花一个人的工资,另一个人的工资按月寄到老区,对吧?裘五妹作为顾家大院桑蚕厂的退休职工。”高阳慈爱的看一眼白雪吟“能拿退休工资也得感谢白雪吟哪!”
白雪吟谦逊而亲切的说:“高爸爸就知道夸赞自己的女儿,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到女儿的功劳薄上了。小心别的女儿挑礼呀!”白雪吟看着彭婕、李莉。
高阳喝了口水,又放下水杯:“对,还有彭婕、李莉,包括吕艳艳等等吧。大家不知道吧,裘五妹的退休工资可比我拿的还多呢,可她除了留一点儿必要的生活费,其它全都捐献给残疾人了。白森、杨吉这两位大律师在南京成立了法律救助中心,为那些社会上的弱势人群义务服务。裘兴隆、孟克全力支持妻子的事业,按股份分红,彭婕、李莉、吕艳艳每年可以拿几百万哪,我的二女儿雪吟每年可以拿上千万元,可是,她们都只拿每月的正常工资,把自己的所得全部用于厂子的发展和社会福利事业啦。”
大家鼓起掌来。白雪峰坐在那里,他的头深深的低垂着。
“杨忠和施正啊,家里生活很艰难,杨忠的夫人瘫痪在褥,施正成了离不开车和护卫的‘高级干部’,我劝二位就把救助的几名贫困学生转到我这里来吧!”
白雪吟敬佩的目光望着杨忠、杜施正。她曾多次诚恳的支助这二位老革命,可是,都被坚决拒绝了。这些老革命者身上的那种纯脆的革命精神和高尚风格是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的本质啊!
“吕向阳呢,他用那样一种方式惩罚了自己,把工资全部都退还给党和人民了!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我把小女儿艳艳过继给你吧,由她来养你老!”高阳说吧,哈哈大笑起来。
白雪吟在想,真正的革命者是在生死存亡和腥风血雨的大熔炉中煅造出来的,他们,更确切的说,他们的精神才是革命事业发展的中流砥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