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到了次日天明,西南方向那片黑压压的蝗虫果然消失殆尽,此刻旭日高升,阳光和煦,积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街上陆续有了人,不论哪家哪户,推门出来都要先往西南方向望过去,乍见晴空万里,心里都是一阵窃喜。
不多时村民们都围在了老槐树下,那道人这才起身,收起了自己那套法器,最后将盒子里那块玉坠拿到姚六跟前,道:“姚公,收好,这可是块宝贝啊。”
姚六赶忙接过来给姚芝戴在身上,复又转回身对那道人施了一礼,谢道:“多亏仙长救了我们,大恩大德难以回报。”
正说着,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说是要重谢那道人,还有的村民提议各家各户捐些银子给道人带到清月观去,就当他们的香火钱,那道人却执意不肯,最后还是姚六提议,村民一起置办宴席答谢道人,那道人原也推辞,奈何却不过众人的盛情,只得留下。
蝗灾得免,远近的村民们自然都对那道人感激不已,也都知道了姚六家中有块宝玉,乡野村民传消息是最擅长的,对于姚家来说并非是件好事,可是不管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那道人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自己的名号,可是善良单纯的村民并未在意,反而纷纷热情的邀请道人到各自家中,极尽地主之谊,只因为他消除了一场极大的天灾。那道人推脱不过,只得又在村子里耽搁了几日。
姚六和王氏去请道人的时候,他正在村头的陈大爷家中,姚六进门之时,二人正在喝茶,陈大爷见姚六进来,忙招呼他坐下,道:“快坐快坐,你们来的可巧,要不然再想见仙长可就难了。”
“怎么,仙长要走了?”王氏问道。
“不错,贫道这次下山只为蝗灾而来,如今天灾已解,所幸并未有多少损毁,庄稼都保全下来,贫道也算功德圆满,是时候该回去了。”
“仙长走得也太匆忙,我们正要请仙长到我家中略坐一坐。”姚六道。
道人轻声一笑道:“无妨,有缘总会再见,贫道那清月观中仅有两个不通世事的小徒,在外耽搁的久了怕是不妥,还是就此别过,有缘再会吧。”
姚六顿了顿,似乎还有话说却又说不出口,王氏见状便言道:“仙长有所不知,我们夫妻二人本是有求于仙长,所以一定要请仙长到舍下略坐片刻。”
道人略感意外,“不知二位所求何事,若是能帮衬一二,贫道必当尽力而为”。
“不瞒仙长,我们家小女儿自从前年得了种怪病,我们心里这块石头一直悬着放不下,谁能说得准哪天会不会有更怪异的事,那日见了仙长的神通,既然仙长连那蝗灾都能消除,想来也该能治好小女的怪病,若是能给小女看一看,我们老两口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那道人沉吟良久,似乎颇有些为难,王氏又道:“仙长若能帮我们这次,我们夫妻二人来世必当做牛做马报答仙长的恩情。”
“二位言重了,扶危救困也是我们修道之人的本分,方才之所以沉吟不决并非为了回报,只是贫道对于此事并无把握,一时难以决断。”
“只要仙长肯去,不论结果,我们一家子都铭记恩德。”姚六忙道。
“既如此,贫道随二位前去便是,不过贫道还是有几句话要问一问。”
“仙长尽管问,我们知无不言。”
“说起来,贫道知晓你们有那玉坠也是凭着修道之人的机缘,只是不知你们又从何处得来?”
“那还是多年前的事了,我家小女刚出生,可巧家里来了一位道长,年纪跟您相仿,一样的仙风道骨,我们本是请他给小女起个名字的,毕竟相遇也是个缘分,可是他看了我们小女的面相,便道小女一生福祸难定,命途多舛,临走便将这玉坠给了我们,说要小女时时戴在身上,或许可以消灾避祸,当时我们并没放在心上,谁曾想竟真的如他所言,也幸亏有这玉坠,否则我们……”王氏说到伤心处,又想起了杳无踪迹的姚武,触动心肠,立时声泪俱下。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那位道友上下名讳,在哪座仙山修行?”
“这个我们就无从知晓了,当日他并未言明,我们也不好多问,况且他走得匆忙,我们也没顾上这些。”
“无妨,贫道也是一时好奇,既然如此,我们现下就起身吧。”
三人来到姚家的时候,姚文家的李氏正在张罗素菜和饭食,姚芝正在院子里浇花,秋日的花草大多萎靡,窗檐下一排秋菊长得正旺,花骨朵挤挤挨挨,想来盛开时该是怒放一片。
那道人前脚方迈入院子,众人尚未行礼,倒是姚家看家护院的那条大黑狗先打了招呼,它像受了惊吓似的狂吠大叫,双眼瞪得铃铛般盯着道人,龇牙咧嘴一副凶相。
“黑子,不要乱叫。”姚芝放下浇花的水壶。
这黑狗还是几年前姚武从集市上买来送给姚芝养着玩的,没想到这黑狗长得高大,后来就担负起了看家护院的职责,只是也不知该说它是尽职尽责还是毫无用处,它向来出声吠叫的极少,自从被姚武买过来似乎也就叫过几次,其中一次是后院失火,一次是姚芝发病,另一次是夜里招了贼,还有一次就是现在了,原本姚家人都说这黑狗有灵性,非是遇到灾祸,否则它定不开口,如今竟然狂吠起来,不知要有何祸事。
因为大黑狗的吠叫,姚家人心中都是一紧,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却见那道人将浮尘一收,抬起手来遥遥向黑狗点了两指,那黑狗顿时偃旗息鼓,好似从未开口叫过一般,懒洋洋趴到一边去了。
“这便是令爱?”道人指着姚芝问道。
“正是小女,”王氏忙道,“芝儿,快来见过仙长”。
姚芝缓步走来,落落大方,并无寻常女孩家的娇羞之态,来到众人面前,对着道人施了一礼,道:“见过仙长,芝儿有礼了。”
那道人细细打量了良久,不住口赞道:“嗯,温婉可人,落落大方,若非亲眼得见,绝难想到出身于这乡野村落。”
姚文夫妇从屋里走出来,和姚六他们一起将道人请进正屋里,各按主客坐了,王氏迫不及待道:“仙长,烦请您给我们芝儿看看面相。”
那道人摆摆手,道:“不必了,令爱确实一生多灾多难,数年前那位道友并未虚言,只是有一件事他似乎有所隐瞒。”
“不知是何事?”姚六态度恭谨。
“令爱可是生于七月十五子时三刻?”他不答反问。
“正是。”王氏回道。
“鬼门大开,阳衰阴盛,三世轮回,天命极阴。”
“仙长这是何意?”姚文不解道。
道人正了正衣冠,道:“你妹妹是百年难遇极阴之命,生来多病多灾,自古以来极阴之命活下来的为数不多,大都夭折,即便活下来的,要么克亲克友,要么下场凄凉。”
姚家人听了无不脸色骤变,姚六忙问:“依仙长的意思,我们芝儿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要日夜担惊受怕?”
“倒也未必,那位道友不是给了你们一块昆仑玉吗,这块玉乃天生地养,在昆仑山汲取日精月华,可压制阴命之人的阴气,只不过这办法虽然有效,却是治标不治本,若要令爱此生无忧,唯有入我道门方可化解。”
“不可,万万不可。”王氏一听便急了,连连摇头道,“奉了道,我们芝儿这辈子可就算完了,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你们难道不管她的死活?”道人提高了声音。
姚家人陷入了沉默,一时无言以对。
“众位也不必着急做决定,贫道也知道此事说得仓促了些,可怜天下父母心,将心比心,若是换成贫道,自然也不肯轻易将养大的女儿送入空门,好在一时半刻也不会出事,你们便慎重考虑考虑。”那道人笑着说。
姚家人虽然铁了心是决计不肯的,面上却也不好再说别的,且他们将道人请过来,原本也不只是为了姚芝。
“仙长,我家老二自从那年赶考出去就再没回来,求您发发善心,给我们算一算小武的祸福,要是能够的话,最好知道他在何处。”王氏一边说着,一边又落下泪来。
道人垂目不言,半晌忽道:“令郎虽然出门未归,性命却无大碍,且有他自己的机缘,你们不用担心,将来自有见面的机会。”
王氏还想再问,却见那道人拂衣而起,当下便将话咽了回去,虽然不知真假,可听到儿子性命无忧,心里便安逸了许多。本来打算让道人吃了饭再走,素菜都已经做好,可是那道人坚决推辞,加上院子里的大黑狗又不合时宜地吠叫起来,道人当下辞谢而去,临行前言道:“来日方长,好在贫道的清月观离此不算甚远,令爱若有什么不适,尽管托人来知会一声,贫道自当尽力相助。”
“那就先谢过仙长了。”姚六施礼道。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那道人说完飘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