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部高原的一个县城附近,一条不宽的公路,延伸到起伏的山岭间。就在这条公路上,一男一女两个人正疲惫地靠在路边的界石上。女人有五十多岁,在她旁边放了一个编织袋,鼓鼓囊囊的胡乱用绳子扎住袋口。
女人眼睛看着旁边三十多岁的男子,眼里充满怨气,嘴里嘟嘟囔囔地不停地埋怨:“你个不争气的死鬼,和你那老死鬼爹一样不开眼,你惹谁不行,偏要去惹那个肖剑,你惹得起他吗?你还去和他争什么女人,你还弄着了他的房子,把他烧成了重伤,你是不想活了......你死也就算了,还拖累我有家不敢回。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跟你跑到这个破地方,吃没得吃,住没得住。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爹早早死了,又留了你个倒霉鬼,白白把你养这么大,还要受你拖累,拖累我来到这破地方,这穷山恶水。哎呦!饿死我了,我白养儿子这么大,却连一顿饭也弄不来哎!”她顿足捶胸不停地埋怨。
年轻人正是王明,他在着火第二天,探听到肖剑受伤的消息后,他害怕极了 他知道肖名扬不会放过他,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便连夜带着母亲从家里出走。他们一路专挑偏僻的地方去,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几个月下来,他们花光了仅有的卖房子的几千块钱,现在身上已经分文全无。早上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拿了几元钱去买零食,被他唬了几句,将钱交给他,他随手买了一瓶酒。现在他拿出酒,借酒浇愁。
“你还喝酒,你还有钱买酒。你个白眼狼,饿死你娘了,你还买酒喝。”女人拾起一块石子,掷向儿子。
王明阴沉着脸,也不言语,径直站起身沿着公路向下走去。
“你去哪?你个死鬼。”
越往下走,车辆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一会儿,王明的酒劲上来,他歪斜着冲到公路中间,一会儿将酒瓶投向一辆驶过的汽车,一会儿,又烦躁地歪倒公路边,靠在路边的一根水泥柱上,呕了起来。忽然,他一个趔趄,跌进路边的壕沟里。壕沟很深,还有许多的建筑垃圾,有砖头,有带着棱角的水泥块。他的身子在下落时失去了平衡,脸朝下,他趴在了垃圾上。他的脸磕在砖角上,同时,一根尖利的钢筋头扎进他的脚底。他痛楚的惨叫着想把脚拔出来,却根本办不到。殷红的血水,顺着他粗糙的额头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络腮胡子,流到他满是胸毛的前胸,再滴答着流到垃圾上。他挣扎了片刻之后,失去了知觉。
半山腰上,王明的娘看到王明身子一歪,便没了踪影,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上来,她便提着编织袋,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一个捡破烂的老人发现了王明,他打电话给医院,不一会儿,救护车赶过来。
王明的娘看一眼王明,又看一眼救护车,她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你个死鬼,我白养你这麽大,你一点回报也不给我,你还自己掉进沟里去,你怎么不让车把你撞下去,或者干脆撞死你,那样还能给我挣一点生活费,你个白眼狼,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老了,没人要了,现在倒好,你自己掉下去,还要我给你交医药费。你坑死老娘我了。你要是腿再瘸了,我真拖累不起了。我还要为我的将来打算,指望你个要账鬼是不行了,我要走了,我要去山上找一找看有没有孤身老头要我。我们以后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走了,你个没良心的,你个白眼狼,你个要账的......”
她一边数落,一边骂着,转身走向公路,留下昏在地上的王明和两名医生两脸的错愕。
由于没钱交医药费,两天后,王明从医院逃了出来。他的胡子在医院里已经被刮去了,脸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疤痕,他的脚还包着纱布,伤口已经发炎了,肿得穿不下鞋子。他一瘸一拐,路过一家院落时,趁着男保姆开门遛狗的时候他溜进去,偷偷摘下晾在衣架上的帽子和两件衣服,趁着夜色向山下的县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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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八年过去了,八年的时间,说起来仿佛很久,过去了却又十分短暂。时光的机器真是法力无边,任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阻止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稚气的儿童变成了翩翩少年,美丽的少女变成了剩女或者少妇。年轻的更加成熟,年老的更加苍老。一切的一切都在时间的掌控中不可逆转地改变。
这是西部高原地区的一座县城,县城就坐落在原底的一片底地里,四周是延绵的高原。一条横贯县城的公路蜿蜒着转到崖顶,再蜿蜒着下去转到更深的山里面。县城不大,建筑也多以老式瓦房为常见。与之相比之下,在县城偏北方向,一座几年前建成的二十几层的大厦显得蔚为壮观。它就是峰兴煤业的分部峰兴大厦。
峰兴煤业是林峰的父亲五年前交到林峰手上的矿业集团,主体就是不远处的峰兴煤矿和附属的电厂、超市、医院......
“好高的一幢楼。”
丑陋的王明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欣赏着这座县城里最高的高楼。几年来,他一直在这个小城边缘地区游荡。他害怕被人发现,又自觉两道疤太过狰狞和醒目,于是白天他绝少出门,他经常猫在县城边上一个废弃的窑洞里,出门时也会戴上口罩和帽子。由于他心怀畏惧,深居简出,几年来竟也相安无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许多的往事都被尘封了起来。王明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虽然出门时他依旧戴着口罩和帽子,但是时间上他已不再顾忌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愿意,他就会穿着偷来的衣服和鞋子来到县城逛一逛 ,转一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他所到之处几乎所有人对他开始殷勤有加。许多人见到他来会陪脸带笑,他去饭店,老板会把他亲自送到清净雅致的包间。消费完了,老板还会亲自过来告诉他,账是不用他结的。几次下来,王明也从一开始的迟疑、惶恐到受宠若惊,到后来的习惯成自然,从一开始的自惭形秽到现在的趾高气扬洋洋自得,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丑陋和残疾成了资本,那顶偷来的帽子和衣服象征高贵的地位和身份。
今天,他戴了口罩和帽子,壮着胆子来到他仰慕已久的兴峰前面。他在大厦前走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