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平王府的人聚在一块吃饭,平王府现在人口众多,昔日关宁军右前锋凌云至也同住在这里,当初苏浔将他关押在刑部大牢,刑部本就是卫冉的地盘,早在兵变之前,卫冉已将凌云至偷龙转凤藏起来,不过当年落凤谷一战,他虽命大,逃过一劫,但左腿受了重创,这二十几年来又是东躲西藏,风餐饮露,在大牢里也受了些刑,腿患再度复发,养到现在才能下地行走。
同样住在这里的还有凌云至的原配妻子李氏,当年凌云至出征前,他的妻子肚子里已怀有身孕,被打为叛贼后,全家抄斩,李氏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在抄斩之列,是卫冉费了好大的力气,用一死囚替换了李氏,并为了保住她和凌家的一点血脉,为她改头换面,重新换了衣服,让她成了卫夫人,护在了他的羽翼之下,这就是李氏多年称病,从不见外人的原因。
如今时过境迁,凌云至活生生地回来了,卫冉自然要把妻女还给他,多年背在身上的重担终于也可以放下了,他背负了二十几年薄情寡性之名的,弄得连亲爹都不认他,便是连心爱女人的陵墓都不敢去看上一眼。
凌云至本来是恨死了卫冉,想想卫冉在牢里是怎么折辱他的,他一口咬死卫冉的心都有了,但当卫冉把妻女带到他面前时,他一点恨都没有了,满满的只有感激。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梦里幻想过无数无数次,可现实中他却不敢这么想,惊喜来得促不及防,恍如置身于云端,飘飘浮浮,害怕一不小心摔下来才发现那只是梦,他的妻子活得好好的,他们俩还有个女儿……
李云年轻时就是个美人,二十年过去,容貌有了改变,眼角上染上了细细的皱纹,皮肤上略松驰,头发倒还是乌黑亮丽,岁月为她画上了些许风情,温温柔柔地站在那里,很有气质的一个美妇人。
凌云至瞬间红了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恍惚在梦中,他伸出了手,摸向了李氏的脸,是温热的,有实体的,不再是如梦中那样一碰就没有了,他喜不能自抑地抱住李氏。
李氏脸上也颇有动容,眼睛却看向了对面的卫冉,心中百味阵杂。
凌云至激动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李氏的房间看人还在不在,每日陪她去逛街,赏花,游湖,其实他一个武夫向来是最不耐烦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但是他的娘子喜欢啊,他恨不得将这几十年失去的时光补回来。
但是粗枝大叶如他却没有注意到李氏多日来从未露出过笑容。
卫陵卫冉父子也住在平王府,尚书府清清冷冷的,确实没有王府热闹,何况卫陵住在这里,卫冉多年不曾尽过孝道,亦想陪侍在老父亲左右,他现在身无官职,倒真真是无官一身轻。
明日叶芃便要入宋,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凌云至与卫冉把酒言欢,差点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没成的原因是卫冉怕疼,再者文人士子的也不兴这一套。
“不歃血,我也把你当兄弟了,以后但凡兄弟你有命,大哥赴汤滔火无所不及啊。”凌云至熊掌一拍卫冉的肩膀,差点把卫冉那单薄的小身子骨给拍散了。
“凌大哥客气了,只要你不记得我对你的不敬便好,当日也是为了做给苏浔看,得罪了得罪了。”卫冉拱手道。
“一点皮肉之痛算什么,你救了我的妻子和女儿,就是凌云至的大恩人,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元帅,您得给我做个证,我凌云至今日在这里说了,卫兄弟但有所令,我莫敢不从,违了今日之誓,天打雷劈。”
“行,我给你们见证,你以后可不准再欺负卫冉了。”叶芃笑道,这事说来还有个由头,当初卫冉死缠着叶子矜,一个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军里好几个兄弟如凌云至之流全把子矜当妹妹看,自然看不惯卫冉死皮赖脸,仗着武力值高,没少欺负他。
“我哪敢,以后我把卫兄弟拿佛一样供起来,卫兄弟,昔日种种,是我的不是,子矜没看错人,你是好的,我敬你。”提起子矜,凌云至声音低沉,那么善心可爱的姑娘啊,怎么就没个好报。
卫冉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时到今日他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怀念心中那个人,为了这一日他屈膝奴颜地面对着那两个他此生最恨的人,最可惜的是最后还是让苏浔和姬无双二人跑了。
叶芃眼神瞥了一眼坐在凌云至身边的李氏,她虽是坐在凌云至身边,眼睛却是在看卫冉,看着卫冉灌酒时,脸上闪过一抹心疼,连掩饰都不曾掩饰。
叶芃不由得心中叹息,李氏在王府多日不曾展过欢颜,唯有卫冉搬过来那一日笑了,凌云至还只当他自己逗了李氏开心,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十年的朝夕相对,会生出感情也属正常,她一个旁外人无可置喙,只可怜凌云至,颠簸流离多年,终于找回爱妻幼女,正兴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叫他如何接受妻子已另有所爱的事实。
“卫冉,我也敬你一杯,当作与你赔罪。”叶芃连饮三杯,她知道卫冉对她也是心有芥蒂的,甚至带上点恨,子矜是为了给她报仇才死的,死得那样不堪,卫冉恨她也是正常的。
卫冉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接了她那杯酒,苦笑道:“你是她最尊敬的人,如果叫她知道我对你不好,她怕是会讨厌我。”
卫冉此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子矜生气,他还等着黄泉路上与她续旧缘呢,不知她会不会在等着他,不等也没关系,下辈子,下下辈子他总会找到那个傻姑娘的。
气氛正好,忽一名侍婢慌乱走来,朝着李氏跪下,急得像是快哭出来一样:“夫人,小姐不见。”
李氏惊得站起来,快速走到婢女面前,惊怒道:“胡说些什么,什么小姐不见,小姐好端端在房里,怎么会不见?”
婢女高举出一封信,忙道:“小姐说身子不爽快,命奴婢去请大夫,结果奴婢刚请了大夫回来,小姐就不见了,奴婢处少了一套衣服,奴婢猜想定是小姐穿了奴婢的衣服跑出去了。”
李氏急忙打开信,凌云至和卫冉也围了过来。
李氏看完信,几欲站立不住,转身便扑到了卫冉的怀里,瞬间泪眼朦胧道:“老爷……”
凌云至已伸出欲搂住李氏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眼神茫然地看向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似乎无法理解。
卫冉很是尴尬地顿在那里,抱住李氏也不是,推开她也不是,只能抱歉地看凌云至一眼。
李氏却混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顾自说道:“致儿跑去找那林意去了,现时西边兵荒马乱的,要是遇上歹人可怎么办好,你快些叫人把她追回来。”
“好,我立刻派人去找。”卫冉借此机会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李氏。
凌云至还处在愣傻中,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不明白。